神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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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的重要和光榮。

    說享用,更是無窮。

    那長年四季的從不同地方的老年人們婦女們奉獻來的祭神的禮物是享用之不盡的……這行業,他對明說過,他是長子,将歸了他繼承下去。

    然而晶呢,那前山的狄奧尼修士廟裡的祭師,老而無子,他已經打好了根基,要使晶接上他的手。

    ……然而這不聽話的兩個竟參加了這場可怕的叛逆無道的舉動……該死的孩子們……辜負了父親的一片苦心!假如有什麼不測呢?……他眞不敢想……他眞怨恨那兩個大膽的孩子!……死不足惜……自己闖下的禍……然而,為父親的愛……從小看他們長大了的,……多麼乖巧可愛……多麼讨人歡喜……更可愛的是晶,那臉上一個小小的酒渦,笑起來便圓圓的凹了下去,自己是慣摟住他們在懷裡,吻着,疼愛着的……自己是一刻也離不開他們,說實話,……母親是早已逝去了……能夠安慰他晚景的,隻是這兩個孩子……然而多麼可怕……竟犯下了這場大罪!…… 想到這裡,他幽幽的啜泣了;為了父子的天性的愛,他竟敢想到甯可犧牲了自己的一切,而願意神道們失敗了,而他們那些小夥子們成了功! 然而,這是可能的事麼?——他不敢想,心裡擾苦的象服了毒似的,牽腸挂肚的,好不難過。

    好久不曾有過的清淚,不自禁的一滴滴如雨珠似的落下。

     不,不——突然的他想道,還是讓他們死去罷!……最可恨的是那些引誘孩子們為叛逆的小夥子們……他們是情眞罪确的萬惡不赦的罪犯——孩子們的罪過,全都是出于他們的囮誘!……一腔的怨毒又找到了一個洩出的漏口。

    他隻是咬牙切齒的恨……那一批年靑的小夥子們。

    ……願神道們整批的把他們殲滅了……不,不,他的心又在作痛……至少得給他留下明和晶……然而這是可能的麼?…… 他咬着牙關,雙眼睜得象毒蛇似的,從地上掙紮了起來,不顧一切的,立定了主意,和那一批害人的,害他的,年靑的叛逆的小夥子們作定了對頭。

     他有些暈亂,勉強掙紮的出了這屋角,颠蹀的走着,向愛坡羅廟,他的住所,而去;要看那不敢看的暴亂的結果。

     四 無窮盡的年靑的小夥子們的隊伍,向山前愛坡羅廟沖去。

    愛坡羅廟祭師的二子明和晶,及那位愛人被掠奪的少年,亞克修士,在前率領着,手裡擎着明亮亮的火把,火把上的黑煙如幕了喪紗的婦女似的,在紅尖尖的火焰裡亂竄着。

     廟站在巴那士山的坡前。

    四周是若幹白色大理石的圓柱,支持着四塊三角形的屋額。

    額上的浮雕,精美無比,是人間巧匠在大理石上所能雕斫的最美麗的形體。

    正面的一額雕的是愛坡羅,這位年靑的神,正驅着太陽車,從大海中升起,向西天馳驟而去。

    那洶湧的海波,就象在起伏的動蕩着,海風吹拂得太陽車前面的馬的鬃毛和愛坡羅的頭發,向後飄拂着。

    在最前面飛行着的是美貌的女神奧洛拉,她張開紅霞色的雙手,在指示太陽車的前來。

    馬匹是雄健若猛獅似的向前直沖,愛坡羅是充滿了生氣、靑春與自足的容儀,華貴、閑暇的把捉住那難禦的馬缰繩。

    那種活潑闊大的氣槪,邈小的人類見了,眞要向之膜拜頂禮不暇。

    其他的三面,雕镂的都是愛坡羅在巴那士山巅上和那九位缪斯在奏樂,跳舞,歌唱的情形。

    那九位美貌的缪斯們的歌舞是那末優秀而逼眞地被雕刻出來,仿佛是有血有肉,呼之若語似的。

     石柱的裡面,是一周的走廊;廊上也有許多美麗的浮雕。

    正門是黃光閃閃的亮銅的雙扉,那上面也由巧匠們鑄造出絕為精美的景色;一扉上鑄的是愛坡羅執着銀弓,在山前追逐于野獸們之後。

    負傷的鹿,那滴滴的鮮血,仿佛便要落在地上似的,奔逃着的山兎和野豬,在狼狽戰栗的東西盲撞,仿佛便要沖出躱出這銅門之外似的。

    山地上的綠草和不知名的花朵是欣欣向榮的盛長着;天上是無垠的晴空,間有幾朵的白雲,懶散的躺着。

    别一扉上,鑄的是愛坡羅和他的雙生的姊妹,亞特美絲,站在烏黑的雲頭上,彎弓向妮奧蔔的可憐而無辜的漂亮的兒女們射去;已死的垂頭僵直的躺在地上;未死的,痛楚的在掙紮;将死的在盡着他或她的最後的努力,和死神在牽牽拉拉的想躱了去;一個最少的幼女,卻藏到她母親,那多言的妮奧蔔的懷裡來。

    妮奧蔔張開雙手保護着她,那幼女的臉上是表現着怎樣的驚惶失措的神氣呀,見了那副可憐的戰栗,沒有不為之油然生憐恤心的;然而那個女神亞特美絲,兇光滿臉的,卻正把一支銀箭搭放在弓弦上,向她瞄準着;想來也不會有幸!那母親,最可憐的是,顧了一個,顧不了那個的在奔救;心底的痛楚與肉體的疲倦,使她幾乎軟癱了下來,她的一隻腿半跪于地上,她的臉仰向天上,那兩隻被悲怨憤急燒灼得無淚可滴的眼睛,正對着那兩位殘殺者愛坡羅和亞特美絲睜視。

    但她幷不屈服,她仍傲慢而自信,這在她堅定的眼光裡可見到——她決不露出乞憐相來。

    這是人和神道争鬧的最可怖的一幕活劇,祭師們特地擺布出來,作為警告後人的——然而人類在那裡已顯示出他們的怎樣的勇氣與不屈來。

     進了這亮銅的門便是大殿。

    殿上是光潔無比,地上滿鋪大理石的地闆,行道的所在,還鋪上了最細膩,最貴重的絨氈。

    一尊大理石雕的愛坡羅的大立象,站立在正中。

    前面是一個祭壇,上面放滿了奉獻于這位大神的祭品與禮物。

    紅色的絲絨的幕,間斷了這大殿。

    然高大,空闊,冷寂的氣象,仍要壓倒了一般來此求福避禍的信徒們。

    有一股神秘的氣象,滲透于每個人的心胸上。

     廟的左翼,有好幾間邊房,那是那位瘦削的中年的祭師的巢穴;在這穴裡,收藏着不少的被吞沒了的獻神的珍物。

     廟前是一片廣場,可容好幾萬人,由這廣場到廟門,得經過二百級以上的階級,那也都是大理石所造的。

    廟的右翼,有一方大水塘,四周圍有無數的常靑的大樹,樹上挂滿了披離的藤葛,水邊是平坦的柔軟的草地,上面盛開着無數的小花。

    那西邊的一方,很少人去的,繁殖着一叢叢的小水仙花,正臨流自憐的映照其絕世的芳姿。

     廟後,便是山。

    岩石嶙峋的突出,象要奔出來齧人。

    而突出的岩上長着無數的常春藤,拖着它們的柔軟的長長的枝葉,拂懸于廟的屋頂上,使這純白色的大廟,表現着蒼老的古拙的氣味,增益着傳統的信仰的習慣。

     這廟,如今是招緻了空前的巨數的來客,可是這無窮盡的來客們幷非進香求卦的信徒,而是年靑的叛逆的小夥子們。

    神秘的畏敬之感,在他們的心胸裡,已經掃蕩得幹幹凈凈。

     廟前的廣場上,容納不下那麼無窮盡的叛逆的廣漠的隊伍。

    最前列的已經擠到廟前,登上了大理石階,走入了亮銅門裡,而後列的還在路上走着,幷未望見廟的影形。

     大殿裡黝黑異常。

    明走得太急,幾乎被光滑的大理石的地闆,滑了一交,連忙站定了。

    他手裡執着一個大火把在熊熊的發光,照見愛坡羅的大象,傲慢的站在那裡。

    紅色的絲絨的帳幕,把這大殿間隔成幾區。

     “我們就動手了!”他大叫道。

     悲憤的亞克修士也跟了上來;他見了那充滿了自足、傲慢的石象的姿态便氣往上沖,随手用手執的火把,把紅色的絲絨幕燃着了。

    大家都學樣。

    一片的火與煙。

     年靑的小夥子們一見了火光,齊聲的大喊,興奮得欲狂:“打呀,燒呀,踏平了這淫神的巢穴!” 亞克修士第一個動手要去推倒那大神象,然而推不動分毫。

    潮湧似的群衆,擠向前去。

    人的海,但仍沒法擠倒了那神象,它還是傲慢的屹立在那裡。

     “拿繩子來拖倒了它!”明有主張的喊道。

     立刻取到了最堅牢的繩子,亞克修士攀上了神座,把這繩子捆住了神象的頸部。

    拉着那一端的繩頭,如拔河戲似的,大衆使勁的拉,拉,拉,……叭哒的一聲響亮,連大地似都被驚撼得跳了起來。

    大理石的地闆,被打得粉碎,那尊大神象,也斷成七八段,美貌的頭部,跌得成了碎屑;大理石的碎屑紛飛在空中,站在附近的靑年的小夥子們有好幾個的臉上,都被濺打得流着血……殿上是一片紅光……黑煙突突的升起…… 就在這時,就在神象倒下了的時候,一個奇迹出現了:愛坡羅他自己代替了他的立象站立在神壇之上。

    大衆不相信自己的眼。

    然而的的确确是愛坡羅,一個活動的,代替了大理石所雕成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在什麼時候,飛奔了來;隻是這活的神道,臉上顯得憔悴了些,沒有神象那麼年輕美貌,大約是酒色淘虛了他,衰老了他。

     “什麼大膽的叛徒,敢在我的神廟裡搗亂!我的祭師呢,哪裡去了?難道不會阻止他們麼?竟要我自己奔了來!他受了我多年的佑護,竟躱開了不見面?我且先結果了這小子!……但你們這些無知大膽的小夥子們……且看看我的手段,”他銀鈴似的聲音,但有些沙啞,已不如當年的清朗了,有威力的說道。

    同時,執起了他的銀弓,從銀色的箭囊裡,拔出了一支銀箭。

     大衆是被這突現的奇迹,驚得傻呆了。

    然而很快的便恢複了勇氣。

     “好!這淫神竟自己站立在我們之前!還不向前打倒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撲滅了他!”亞克修士大聲的,用盡肺部的力量喊道,揮舞着雙手,象司令官似的,第一個奔向前去,往愛坡羅面前直沖,要象推倒了他的立象似的,推倒了他。

     如電光的一閃,愛坡羅的銀色的疫箭,已經穿貫了亞克修士的心。

    他大叫了一聲,向後倒去。

    血咕咕的從傷口流出。

    臉和身體都變成了鐵靑色。

     很快的,愛坡羅又拈起了第二支,第三支……的疫箭,随意的射着,年輕的小夥子們,陸續的倒了下去。

     群衆被驚住了;最前的一列,要向後退回去,但後面是擁擁擠擠的人體,急切的退不了,還是向前沖;但氣勢已緩和了些。

     死屍堆成了山。

    受傷者在痛苦的呻吟着。

    有的已被火所燒灼;燒焦了的人發和肉體的臭味怪難聞的。

     愛坡羅傲慢而無恙的屹立在神壇上,臉部表現着自信與輕蔑的冷笑。

    雙手還是忙碌的拈箭,搭上弓弦便放射。

    在紅色的火光裡,他是那樣的雄偉的屹立着。

     “往前沖呀,不要怕他的箭!撲倒這無道的妖神!撲倒他!殺死他!”祭師之子明,站在那裡喊。

     他率領了一部分年靑的人第二次沖向上去。

    快到了愛坡羅的身邊,卻被他的疫箭所射中,痛苦的仆倒在地上,嘴裡還在模糊的喊着:“打倒……他!沖向……前!” 群衆又略退了退。

    但祭師的第二子晶,悲憤欲絕的不顧性命的很快的便沖了上去。

    愛坡羅眼尖,連忙彎弓向他射去。

    卻中了旁邊的一個人。

    他到了愛坡羅的身邊,用火把直戳到愛坡羅的臉部。

     愛坡羅退了一步,但臉的一邊已為火把所灼傷。

    他大吼了一聲,——大殿的屋頂都為之震動,來不及拈箭,連忙用弓弦隔過了熊熊的火把。

    第二支火把又撲向他來。

    黑煙熏得他急切的張不開眼。

    他的半裸着的身上也被灼傷好幾處。

    他象被獵中矛的公獅般的,連連的大吼着。

    他的弓弦,雖打倒了好幾個年輕的人們,他們卻總是不肯退去,且愈殺愈多。

     愛坡羅不得不第一次倒了威風的退下去。

    一聲響亮,他已經不見了,剩下一座空空的神壇! 但晶,那祭師之子,臉上雖被弓弦割傷了一大塊,還是勇敢的沖到殿後,叫道:“追呀,打倒他,撲滅他!” 大衆追到了殿後。

    一片的嶙峋的可怕的岩山,無徑可上。

    愛坡羅站在那岩頂上獰笑着——那可怕的惡毒的笑! 他再向銀色的箭袋取箭,但他的箭袋已經空了;一看那永永不離身的銀弓,弓弦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被燒斷了。

     他覚得有些喪氣,心裡警覚着比這更重大的危險。

    連忙離開了這重要的巢穴巴那士山,如一道火光,經過長空,向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