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海濱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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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時候我的心流沸騰的像紅爐裡的紅焰,一支一支怒射着,我仿佛要燒毀了這宇宙似的;推門站在寒風裡吹了一會,擡頭看見冷月畔的孤星,我忽然想到給你寫這封信。

     露沙!你聽見我這樣喊你時,不知你是驚奇還是抖顫!假如你在我面前,聽了我這樣喊你的聲音,你一定要撲到我懷中痛哭的。

    世界上愛你的母親和涵都死了,知道你同情你可憐你,看你由畸零而走到幸福,由幸福又走到畸零的卻是我。

    露沙!我是盼望着我們最近能見面,我握住你的手,由你飽經憂患的面容上,細認你逝去的生命和啼痕呢! 半年來,我們音信的沉寂,是我有意的隔絕,在這狂風惡浪中掙紮的你,在這痛哭哀泣中輾轉的你,我是希望這時你不要想到我,我也勉強要忘記你的。

    我願你掩着淚痕望着你這一段生命火焰,由殘餘而化為灰燼,再從憑吊悼亡這灰燼的哀思裡,埋伏另一火種,爆發你将來生命的火焰。

    這工作不是我能幫助你,也不是一切人所能幫助你,是要你自己在深更閉門暗自嗚咽時去沉思,是要你自己在人情炎涼世事幻變中去覺醒,是要你自己披刈荊棘跋涉山川時去尋覓。

    如今,謝謝上帝,你已經有了新的信念,你已經有了新的生命的火焰,你已經有了新的發現;我除了為你慶慰外,便是一種自私的欣喜,我總覺如今的你可以和我攜手了,我們偕行着去走完這生的路程,希望在沿途把我們心胸中的熱血烈火盡量的揮灑,盡量的燃燒,“焚毀世界一切不幸者的手铐足鐐,掃盡人間一切愁慘的陰霾”;假使不能如意,也願讓熱血烈火淹沉燒枯了我們自己。

    這才不辜負我們認識一場,和這幾年我所鼓勵你希望你的心,兩年前我寄給你信裡曾這樣說過: 你我無端邂逅,無端締交,上帝的安排,有時原黨多事;我于是常奢望你在錦帷繡幕之中,較量柴米油鹽之外,要承繼着你從前的希望,努力去作未競的事業,因之不憚煩厭,在你香夢正酣時,我常督促你的驚醒。

    不過相信一個人,由青山碧水,到了崎岖荊棘的山路,由崎岖荊棘中又到了柳暗花明的村莊,已感到人世的疲倦,在這期内徹悟了的自然又是一種人生。

     在學校時我看見你激昂慷慨的态度,我曾和婉說你是女兒英雄,有時我逢見你和瑩坐在公園茅亭中大嚼時,我曾和婉說你是名士風流。

    想到《扶桑餘影》,當你握着利如寶劍的筆鋒,鋪着雲霞天樣的素紙,立在萬崖峰頭;俯望着千仞飛瀑的華嚴泷,凝視神往時,原也曾獨立蒼茫,對着眼底的河山,吹彈出雄壯的悲歌;曾幾何時,栉風沐雨的蒼松,化作了醺醉陽光的薔薇。

     原諒我,露沙!那時我真不滿意你,所以我常要勸你不要消沉,湮滅了你文學的天才和神妙的靈思。

    不過,你那時不甘雌伏的雄志,已被柔情萬縷來糾結,我也常歎息你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涵的噩耗傳來時,我自然為了你可憐的遭遇而痛心,對你此後畸零漂泊的身世更同情,想你經此重創一定能造成一個不可限量的女作家,隻要你自己肯努力;但是這僅僅是遠方故人對你在心頭未灰的一星火燼,奢望你能由悲痛頹喪中自拔超脫,以你自己所受的創痛,所體驗的人生,替多少有苦說不出來的朋友們洩洩怨恨,也是我們自己借此忏悔借此寄托的一件善事。

    萬想不到露沙,你已經馳驅赴敵,荷槍實彈地立在陣前了。

    我真喜歡,你說: 朋友,我現在已另找到途徑了,我要收納宇宙間所有的悲哀之淚來,使注入我的靈海,方能興風作浪;并且以我靈海中深淵不盡的百流填滿這宇宙無底的缺陷。

    吾友!我所望的太奢嗎?但是我絕不以此灰心,隻要我能作的時候,總要這樣作,就是我的軀殼成灰,倘我的一靈不泯,必不停止的繼續我的工作。

     我不知你現在心情到底怎樣?不過,我相信你心是冷寂甯靜的,況且上帝又特賜你那樣幽雅遼闊的境地,正宜于一個飽經征戰的勇士,退休隐息。

    你仔細去追憶那似真似夢的人生吧,你沉思也好,你低泣也好,你對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