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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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和母親鎮日家哭泣,在夢寐中,飲食時,都默默然籠罩着一層悲愁的灰幕。

    我一方面要解慰父母的愁懷,同時我又感到手足的摧殘;現在我宛如失群的孤雁在天邊月徘徊,這虛寂渺茫的地球上,永找不着失去的雁侶。

     這消息母親囑我不要告你,不過我覺妹妹死時的情形,她的一腔心情,是極绻绻依戀的,我怎忍不告你? 四月十九日的早晨五點鐘,她的面色特别光彩,一年消失的紅霞,也蓦然間飛上她的雙腮;她讓我在牆上把你的玉照取下來,她凝眸地望着紙上的你,起頭她還微笑着,後來面目漸漸變了,她不斷地一聲聲喊着你的名字;這房裡隻有母親和我,還有表哥。

    ——她死時父親不在這裡,父親在姨太太那裡打牌。

    ——這種情形,真令人心酸淚落不忍聽!後來母親将你的像片拿去,但她的呼聲仍是不斷;甚至她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自己答應着;我問她誰叫你呢?她說是波微!數千裡外的你,不能安慰她,與謀一面,至死她還低低叫着你,手裡拿着你的像片!唉!真是生離易,死别難。

    這次慘劇,現在已經結束了,這時正是她前三天咽氣的時候,我伏在她的靈帏前,寫這封信給你;波微!誰能信天真活潑如吟梅,她隻活了十八歲就死了呢?幸而你早參透人生,願你珍重,不要為她太傷感。

    死者已矣,隻盼你仍繼續着吟梅生時的情誼,不要從此就和她一樣埋葬了這十幾年的友誼!母親很盼望你暑假回來,來這裡多盤桓幾天,或者父親母親看到你時能安慰些。

    ……” 小玲,真未想到像我這樣漂泊的人,能得到一個少女的真心;我覺着我真對不住她,莫有回去看她一次。

    自從接了這信,我病到現在。

    前幾天我想了幾句話給她,現在寫給你看看: 因為這是夢, 才輕渺渺莫些兒蹤還; 飄飄的白雲, 我疑惑是你的衣襟? 輝輝的小星, 我疑惑是你的雙睛? 黑暗籠罩了你的皎容, 苦痛燃燒着你的朱唇, 十八年驚醒了這虛幻的夢, 才知道你來也空空, 去也空空! 死神用花籃盛了你的悲痛, 用輕紗裹了你的腐骨; 一束鮮花, 一杯清淚, 我望着故鄉默祝你! 才知道你生也聰明, 死也聰明。

     她的病純粹是黑暗的家庭,萬惡的社會造成的;這是我們痛恨的事,有多少壓死在制度環境下的青年!她病有一年之久,但始終我不希望她好,我隻默禱着上帝,祝告着死神,早早解脫了她羁系的痛苦,和那堅固的鐵鍊;使她可以振着自由的翅兒,向雲煙中嘯傲。

     雖然我終不免于要回憶那煙一般輕渺的過去。

    因為我們莫有勇氣毅力,做一個社會上摒棄的罪人,所以委曲求全,壓伏着萬丈的火焰,在這機械般最冷酷的人生之軌上蠕動。

    這是多麼可憐呢?自己摧殘了青春的花,自己熄滅了生命火光!我真不敢想到!小玲!人生的道上遠的很呢,崎岖危險你自己去領略吧! 這時夜靜了,隔壁有月琴聲斷斷續續地送來,我想閉着眼休息休息,聽聽這沙漠中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