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星期

關燈
另一夥人便分開去打店鋪的門,打不開,便從門縫中,塞進幾張傳單去。

    并且有幾個站在街心上,拿着話筒子,在那裡大聲的演講。

    許多人同聲的高唱着國民革命的勝利歌。

     不久,這城裡的秩序便重新恢複了,店鋪一家家的開起門來,街道上的行人也發現了,接着許多火頭師父都把水桶子挑出城外去。

     這時演講的人更多了。

    隻隔幾步路便有一個青年,站在闆凳上,拿着話筒子,使勁的吆吆喝喝。

    先是誰都不敢走攏來,不久便圍着,而且一個兩個的增加了。

    剛剛聽着的時候,大家都現着一個驚奇的臉。

    多半的人都不明瞭那話筒子的作用,隻覺得是留聲機上的喇叭,卻又放在人的嘴巴上,并且所響出來的聲音都不大懂。

    隻過了兩天,而這些聽衆的程度便增高了,常常在話筒子底下,響應的高聲嚷着“國民革命萬歲!”“打倒土豪劣紳!”以及“王天心那小子就是土豪!”…… 然而土豪和劣紳,卻早已聞風,通通跑掉了。

    經過了糾察隊的幾次搜查,才抓到三個劣紳兩個土豪。

    這五個人物便使得市民大會成為非常的興奮。

    全市的民衆都好象快要瘋狂似的舞蹈着,嚷着。

    那臨時執行委員也鼎沸着熱血,一條條的宣布着土豪和劣紳的罪狀,最後向民衆征求意見的問: “你們說,該殺不該殺。

    ” “該殺!” 土豪劣紳便這樣的結束了。

    但天天都有人告發某某是劣紳某某是土豪,以及某某土豪或劣紳躲在什麼地方…… 接着一切的事情都進行得很快而且非常的順利。

    隻在一天工夫,便成立了商民協會,農民協會,工人協會。

    第二天婦女協會也成立了。

    于是在滿街上,都潮水似的擁着穿短衣的人,頭上舞動着白旗子,唱着歌。

    并且有一排特别的兵士,很矮,身體卻非常的豐腴,臉孔嫩得象小孩子似的,每人都拿了一把剪刀,跑到人家屋裡去,一看見女人,不問青紅皂白,按着就剪下髻子,使得太太奶奶們都仿佛失了貞操似的哭了,一直到第二天才明白原來不是丘八,而是一些從軍的女學生。

    在大街小巷上,便到處丢着圓心式的,S式的,辮子式的,各種各樣的烏油油的髻子……并且,那些舊式的,沒有油香,隻有美人膠氣味的髻子,也滿滿的裝了兩個籮筐,從城外挑進來了。

    過了一天便把這些髻子收攏來,在土地廟裡,陳列着,開了一個羞恥展覽會。

     所發現的一切事情都是新鮮的。

    天空幾乎被白布遮蔽着。

    牆上和電線杆上都貼滿了标語,各種口号。

    每個人的手裡都拿傳單。

    全城是旋轉于暴風雨之中似的進行着各種運動——農民們掮着種種農具在遊行着,工人們也搬着他們所工作的器具,火頭師父們拿了鍋鏟,老媽子們扔着抹布,…… 瘋狂的舉動繼續了兩個星期。

     這一天,正是第二次市民大會籌備會的開幕,非常意外地,各處指導委員都不出席。

    在當天的晚上,許多人都聽到很壞的風聲了。

    夜間,糾察隊便添了崗位,而且不住的巡行着。

    第二天天亮之後的風聲突然緊了起來,傳說敵軍已經反攻到某處,離城隻八十裡,俨然那炮彈就在眼前晃着。

     立刻,宣傳隊便出發了,許多青年又到處站在闆凳上,非常用心的在話筒子裡大聲說了好些。

    同時新的标語和口号又貼了出來。

    辟謠的傳單象鴿子似的在空中亂飛。

     然而第二天的女學生軍便悄悄的開走了。

    天黑之後,糾察隊便秘密地在戒嚴着。

    過了一天,拿話筒子說話的青年也稀少了。

    再過一天,農民們和工人們都找不到他們協會的指導委員。

    最後隻留下一些糾察隊在城裡維持着治安。

     于是,跟着,在夜裡三點鐘,無數炮火便密密雜雜的飛進城裡來了。

    轟壞了許多屋子和燒掉幾家店鋪之後,城門被打開了,那從前的灰衣灰帽的丘八,便挨着挨着,象無數螞蟻,又象大海裡的兇浪似的,不斷地卷進城裡來,把所有的空街道都塞滿了。

    他們都擠着去打開店鋪和人家的門…… 這數不清的丘八都得到各種的滿足之後,他們的師長才睡在轎子裡擡進了城裡,并且擡進了那個大屋子,便把“國民革命軍執行委員會”的匾額打下來,重新貼上“全湖讨共軍第二十師師部”的紅紙條。

    立刻下了一個命令——于是城門又關了起來,挨家挨戶的搜捕共産黨。

    這一天便一次象宰羊似的宰了一百多個,還留着三十多個剪發的年輕女人分給弟兄們…… 城門是這樣的一直關了三天。

     第四天的城門開開了。

    城門洞中變了模樣,幾乎每一塊城磚上都挂着人頭,血腥的氣味随着風吹滿了城裡。

     在城牆上,躺着,脫得精光的,圓圓的乳頭上流着血,把砍下的頭塞在小肚下,而且被金色的太陽照耀着,分明地顯露着白的豐滿的肌肉和許多血污。

     幾個丘八便在這些平肩的女屍之間散着步,那尖尖的刺刀一晃一晃地在灰帽上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