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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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常常,一種出人意外的罪惡,不就是在一個非常富麗堂皇的房子裡面發生的麼? 于是他熱望着有一件和他發生好感的東西,然而終沒有,而電車的鈴又镗镗的響來了,看号碼,是對的,便在第二人的後面也跳了上去。

     電車的震動又使他恢複了原有的狀态:一種迷茫的,摸不着邊際的,對于他自己的生活的觀察。

    這觀察的結果又是自自然然的把他引到悲觀中去。

    他的這種意念又活動了:一個人,活着,忍耐一切困苦的活着,為的是什麼呢?說是為人類麼,他相信,他自己并沒有這樣偉大的愛;為自己,則給自己的,還不是隻有那更大的困苦? 他并且想:辛辛苦苦的來創作,并且是,什麼也不為,更不曾跟着什麼大将們搖旗過。

    充其量說,創作隻是想創作罷了,然而從别人得到的是些什麼呢?同情麼,評論麼,都不!隻是一種通病的嫉妒,和無故的毀謗,以及有意或無意的亂加以某派某黨的屬于嘲笑的頭銜,如是種種。

     想着,慢慢的,他真個又灰心起來,覺得生活着一點也找不到趣味,意義更不易明瞭了,而且——這社會真不合适于生存他這樣的人……。

     然而在這時,一種極強的反抗力就沖動了。

     “應該在不合适于自己的社會裡生存着。

    因為,舒服的生活會使心靈變成了近于無感覺的麻木的狀态……滿着刺激性的困苦的生活,一切創作就從其中建設了基礎!”這種的語句不住的向他鼓勵。

     因之,那暮霭一般的黯澹的思想忽然消滅了,堆在他心上的,隻是燦爛的朝霞似的,許多生活的勇氣,他覺得詫異:在一瞬間,對于生活的感覺會走到如此不同的兩極端! 他好象得了一種新的見解,興奮而且決心的,默默說:“在困苦中細細的看出真的人生來,這就是我所以要生活着的緣故了!” 于是他又想到他的著作,稿費,以及瑣碎的屬于飯之類的問題。

     無異君确實是想得太多了,然而這不過隻是十分鐘的光景,電車正停到“大自鳴鐘”那一旁。

    許多人擠着下車,許多人又擠着上來,無異君就在這互相擁擠中,走到馬路的一旁,又踉跄的穿過那寬闊的滿着行人車馬的馬路。

     他照着“街道指南”上所指示的曲折的線條,卻是很倉皇的,找到了棋盤街。

    在這街上,象尋食的餓鷹一般,無異君把眼睛到處去望,一面就默默的想,而又擔心着看不見那“疏星書店”的招牌。

     “疏星書店”是一幅紫藍色字的旌,飄飄的懸在街的那頭。

     無異君暗暗的歡喜,同時又是非常局促的,走進了那店門。

    他掏出了一張自己寫好的名片。

     “找啥人?”是一個上海小白臉之類的漂亮的夥計。

     “編輯先生或者經理先生——” “都勿來!侬有啥格事體?”眼光和口語一樣的輕薄。

     “那——請你借一張紙,我留下幾個字。

    ” “勿用!侬說,有啥格事體?” 無異君躊躇着了。

     “他們什麼時候來到這裡呢?” “勿定規!” 那大門口進來了一個買書者,這漂亮的夥計就走開了。

    在峭壁一般的書架旁邊,他覺得,站着,惘然的看着,仿佛是走到荒野一般孤單的,隻是一個人! 這寂寞的被冷淡的情形,登時的,使無異君幾乎有了想哭的感覺,而思想就轉到鉛一般的黯淡的生活中去了。

     他抱着悲哀的心情走出這書店。

     這一夜無異君辛辛苦苦的編了一本小說集,寫了一篇長序。

     “共統有六萬多字,序不算,至少可得一百五十塊錢,那末離開上海或是再轉到北京去,都可能了。

    ”睡不熟就是為了這一點點思想的緣故。

     第二天下午,在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電燈發亮時候,無異君又踉跄的走到望平街。

    兩旁店鋪裝飾的輝煌,幾幾乎成為一種迷亂的世界。

    然而也就更容易見到“夏雲書店”這四個雄勁磅礴的歐體字的匾額。

     進門了,無異君非常羞慚,抱點屈辱的心情拿出一封信——這是非常欣賞他作品的一個被大家稱做“大将”的他的熟人,介紹他的書給這個書店的編輯兼經理的三木先生。

     又是一個屬于上海的漂亮夥計把信拿走了,無異君的心就不安着,忐忑着,仿佛預感着什麼不幸的事情即要實現的樣子。

     然而随着他就驚異了,這因為出乎他意外的,三木先生向他送過了滿滿的一個笑臉,而且那樣謙虛,一面看信,一面連聲的說: “請坐,請坐,”其實這店裡并不見有一張椅子的。

     無異君覺得,自己是如何的在受窘呵。

     “哦。

    你就是無異先生,久仰久仰!” 無異君正為難去回答,這位編輯兼經理的三木先生卻又把眼光落到信上面。

     “這信是短短的,直得這樣老看麼?”無異君想。

     “大作呢?” 無異君非常窘促的遞上了一卷稿子。

     “我們非常歡迎!”三木先生把稿子收了。

    “尊著《酸橘》那本小說集,我早就拜讀了,覺得象中國現在的文壇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