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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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在路上,先生也不知怎的,卻大聲“珂”了一下,便醒了。

    他趕緊縮回來。

    孩子們,也争先恐後的奔回原位,把書本端正着,垂手低頭地,這中間那紙捏子以及紙蝦蟆,便悄悄地塞進屜子去。

     先生用袖口揩他惺忪的眼睛,那隻象兩個黑球的眼鏡又低低地架在鼻尖上了,并且把長立方形發着油光的木塊子用力的向桌頭打起來。

     “念!”他粗聲叫,同時又打了一個呵欠,“快念!”接着那木塊子又發出“拍拍撲撲”的怪響。

     于是這一間類于靜寂的書齋,又突然喧嚷起來了,許多格外抖起嗓子的念書聲,也象是唱社戲時廟門前的叫賣,船靠碼頭的紛擾,那樣子使人辨别不清。

     但先生卻不因嘈雜而驚走他的瞌睡,還連連地呵欠着,于是他團了小小長長的紙捏子,放到鼻孔裡旋轉去,眉頭緊蹙了,地便打出幾個噴嚏:這聲音便神速地散漫到吵鬧的空間。

    學生們悄悄地看他。

     用袖口擦去流在唇上的鼻子,先生略覺得清爽吧,站起來,把手反叉在背後,慢步地徘徊起來。

     粘在他白布褂的後襟上那仄仄的紙條子,随着他來往的風,就不住地在屁股上飄飄起來。

     大家的眼光都随着先生的腳步去徊徘,抿着嘴,吃吃地在暗笑,碧舫更快樂得分外大聲地念起幼學瓊林。

     先生也很快樂。

    他搖肩擺頭的不住地高吟:“窗外暮鴉啼落日,方醒晚夢尚迷人……”腳步就更有力的徊徘起來。

     因為那紙條子飄飄地飛舞,而先生自己卻不知,大家便彼此丢眼色,拉鬼臉,作種種嘲笑和戲弄的舉動,終于用全力去壓制笑聲,同時就失卻嗓子開展的力量,喧嚷的聲音低下了。

     “念,快念!”先生又叫。

    接着,那“窗外日遲遲”的成句,又在他黃牙齒中間流蕩出來。

     勉強用力的喊了一陣,這空間又慢慢地平靜了。

     先生終于又叫:“快念!念……” 在大家都用手壓在因忍笑而痛的肚子上的時候,那機靈眼快的李葆章,忽然大聲叫道,“陳師伯,陳師伯來了!” 一切的聲音便靜寂了。

     先生轉過臉向門外看,進來的是五十多歲五縷短須,穿團鶴藍色紗袍,搖着芭蕉扇,發辮子作螺形盤在頭頂上,滿臉紅光,也象一個有道的修行道士。

     所謂師伯這人,他的年紀,看去卻沒有先生那樣老,因為先生的頭發全灰白了,那無須的嘴唇上越顯得他牙齒已經掉落了不少。

     “陳師伯!”然而大家還是照舊稱呼他。

     他點一下頭,便坐到先生的那張太師椅上,一面從袖口裡拿出一塊疊得規規矩矩的綠綢手帕,擦他額上的汗;這自然比先生闊,也漂亮多了。

     先生卻連連地含笑說:“寬衣!寬衣!” 當先生轉過身的時候,這個陳師伯不禁地就哈哈地笑了起來。

     “何事?”先生問,“如此狂歡,得意乎?”露出欲恭賀某種喜事的笑容。

    這時,學生們都懂得陳師伯打起哈哈的緣故,大家便波動一下,丢眼色和拉鬼臉又混合的發生了,但同時他們又感到一種微微的懼慮和心虛。

     “看你的身後面。

    ”陳師伯忍住笑,說明了。

     先生于是歪扭起頸項,臉兒全側着,看望自己的背後,手兒又幫助着去尋覓。

     那仄仄的紙條子被檢得了從屁股上扯下,先生看見那上面有字,不自覺的一口就念了出來: “尿壺!”這聲音卻說得很響亮。

     大家就随着哄笑,陳師伯也另外打了兩個哈哈。

    先生惱怒了,他大聲哼道:“誰做的?” 笑聲止住了,大家默默地坐着,都不答應。

     “誰做的?說!”先生怒目的望着大家。

    “不說,每個人都要打三十——” 讀書聲卻慢慢地悠揚起來。

     “不要念!”先生走到桌邊,用那個木塊子打一下,就接上說:“快說!……這是你做的麼,李葆章?” “不是我。

    ”近于戰栗的聲音。

     “你呢,陳禮元?” “不是我。

    ” “是誰?”先生又逐一追究。

     然而每一個的答話都是“不知道。

    ”這可使先生更惱怒了,拿起那兩尺長一寸多寬的竹闆子,在手上舞了一下,便喚道:“你來,陳禮元!” “不是我……”他分辯說,有點哭樣了。

     為了自己的安全,避免責任,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