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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者,既未敢以兒女子情而阻良人之壯志,而不能痛哭送君,而歌《兵車行》。

    握手未及一言,聞變未及一夕,丈夫即揚長拂袂去。

    此在尋常婦女,早不知如何之迷惘恍惚矣,然芙秋英女,豈屑為此,第以幹戈未靖,萑苻遍地,良人雖為國效力,仗劍從戎,然死生不可知,又烏能以此而自抑其悲懷?回顧床前兒女,未逾十齡,家政支持,惟恃弱軀。

    嗟乎,此時此情,孰能以堪?憂能傷人,思可損骨,自此而芙秋病矣。

    藥爐茶竈,誰伴清寂生涯,尺素寸心,曾無魚書之寄,芙秋,芙秋,蓋亦大可憐矣! 三歲流光,迅同擲矢;日月不居,人壽幾何!秋之季月某日,臨淮某村中,忽來骁騎數十匹,鹹銀鞍錦鞯,雄偉非常。

    駿騎上之人皆戎服長靴、擐甲執兵,赳赳作健兒裝。

    紅旌數十尺,迎風獵獵作聲,旌上隐約現一“蔣”字,然為風力所飐,至莫詳其點畫。

    旌下之騎,青鬃雪尾,高出其群。

    騎馬者,一卅許之偉男子。

    便服跨銀刀,雙目如閃電,顧以久曆戎行,頰輔間乃現其憔悴風塵狀,然英武之氣時作眉宇間,可谂其功績非細。

    前後騎者皆華服,或則藍瓴白晶頂輝耀于左右,視旌下人之指使,莫敢不唯諾。

    衆騎入村,村人則大異,以為此三家村中既不論官道,又無作大奸犯科人,兵燹不至,吏胥不谕,此今日降旆而來者,令人無從索解。

    膽怯者,則懼禍之将至,未晚而掩其柴扉。

    時士歡馬騰,雞鳴犬吠,村中之父老四五人,相率拈香叩馬前迎迓,敬問将軍。

    時騎上人亦率同健兒下騎,執父老手,撫肩笑曰:“數載睽違,長者猶健。

    某以兵戈餘生,僥幸得見今日父老乎!尚記東巷書生之蔣某乎,餘即其人。

    年來征戰,聲音俱改,宜乎父老輩之不我識矣。

    ”言已大噱,命從者扶父老起。

    父老聞将軍溫語,悉大驚異,伛偻仰首,視無訛,雖不可盡辨,然語言神氣,固猶十年前不第侘傺之癡公子也。

    孰意竟一朝擁大纛率雄師如此哉,則久久呐呐不敢出一言以複。

     時村人聞為蔣某,則奔走駭詫,争來集視此十年前之窮士。

    男子則導諸健兒,引騎理具,栗六大作;婦女又啧啧羨生之榮華,而歎曾氏之薄命,而将軍發言矣。

    将軍倚馬從容謝父老曰:“某之離鄉,瞬已十載,兵馬倥偬,朝浙暮閩,道路梗阻,寄達為難,故某自從軍以來,非惟無一紙以慰鄉鄰,即家中妻孥,久已不通音問。

    誠以雁足難覓,出生入死之不暇,焉有餘力捉筆而叙家常耶?”言及此,乃掀髯然。

    二三父老則相顧慘然,唇吻欲發。

    則将軍又曰:“吾家無三尺童,數年以還,知諸君之關注良殷,我心篆矣。

    似今先止敝廬,日中當登室作十日歡也。

    ”言已,上騎欲前行。

    時一年事宸高兩鬓如霜拄杖之叟,急起排衆人,鞠躬言曰:“将軍……不幸君夫……人已仙逝數載,即将軍之令郎令媛亦未在此村久矣。

    且……”老叟喘籲,将畢其言。

    将軍聆其言,遲疑沉思,遽自馬堕地,從者掖之,乃定目請老人曰:“确乎?請為我略其颠末。

    ”言時,雙顴如着火,目睖睖注人,勿稍瞬。

    拄杖之老人亦一一述芙秋之死狀,其詳如下記。

     老人曰:“自君之出裡闬,鄉中乃大異其前況。

    獨吾輩老悖延喘至今,曆睹盛衰以語将軍。

    君夫人賢淑著鄰裡,自君出建業後,閉戶教子,無事不越門一步,後數年如一日。

    君家無外戚,君嶽家亦零落殆盡,所常來存問視察者,君舅父李公一人耳。

    然數年而淮水發,君家舍廬幸未波及,然鄉裡盡成澤國,田中禾稼亦逐波俱去,加之重稅繁征,君家本素封,至此乃猶有竭蹶之患。

    君夫人雖支持無力,尚不廢兒女輩學費,典質衣钏,令從師讀。

    嗟乎,君夫人之度此苦光陰又數歲,子女皆亭亭玉立,去歲疫疠興,君夫人以積瘁之身,卒緻不起。

    病亟,李公遠道來,君夫人聞,以一書遺李公而托孤于老人,遂含笑逝矣,猶憶為去歲七夕也。

    自是,君家政賴李公為經紀。

    李公乃挈君子女去其鄉,以便養撫。

    将軍歸來,亦當心慰。

    已專人告李公知矣。

    ”言止是,以枯臘之手撂其長绺之白髯。

     封侯歸來,慰少婦樓頭之思,入宮不見,留夫婿閨中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