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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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楊軍興,東南十數省,皆有太平天國鐵騎之蹤影,聲勢滔天,聞者股弁。

    清廷盡全力,糜财饷、死士卒,終未能少挫其鋒。

    後曾滌生率湘淮軍,縱橫決蕩,以與洪軍相抗,勝負亦屢見。

    時三湘豪傑、江淮布衣,鹹劍履從軍、擲筆釋耒,而效馬革裹屍死功名之士,雲起飙奉者,實繁有徒。

    淮安蔣超凡,少誦舉子,幸青一衿,屢舉于鄉,不第,郁郁不自得。

    繼念,男兒不為名相便為名将,此世何世,不十年,中原将遍塗血腥,及時有為者,吾之願也。

    乃延武師于家,日習技擊刀棒藝。

    蔣既年少,且負膂力,不二歲,藝大進,鄉邑無與敵,開五石弓、舞百五十斤鐵钺,如拉枯朽,人皆異之。

    益自負,午夜讀左氏兵法、孫武、尉缭子不辍,親朋徒以武勇目之,不知其抱負大志也。

    會洪楊事起,蔣拍桌呼“機會至矣”!然其時卒戍中,重資格門第,蔣一介書生,又無援植,故空作撫髀,坐視二三庸奴壞好河山。

    居恒奮憤不自得,每浮大白,言曰:“使某有數萬橫磨,平此小醜,如折蒿蒌耳,甯必動天下之兵哉。

    ”又數年,曾國藩開府湘中,招募豪傑有一技長者,鹹加賓禮,尤重知兵士,四方歸者如市。

    蔣聞而喜不能寐,棄家事于勿顧,仗劍渡江去。

     蔣怙恃皆早故,家無他人,操井臼撫子女者,惟妻芙秋是賴。

    芙秋為蔣同邑故家女,父某縣教谕,有儒者名。

    女自幼知書,婉娩賢淑聞闾裡。

    儒生面蔣,許為大器,乃以芙秋妻之。

    芙秋于歸後,伉俪笃好。

    時蔣生日事帖賬,每攻讀餘暇,與芙秋拈韻鬥酒相倡和,閨房内靜好無尤。

    迨後,蔣秋風數敗,恚憤幾不欲生,日惟狂歌大飲,如将以此終其生,雖良妻亦置于勿顧。

    蓋生之功名熱中,又倚己之才名,以為視青紫如拾芥,睨傲一世,謂王侯将相囊中物耳,故未在蔣某雙眸中也。

    既經盲主司之挫其銳,于是少年淩厲踔發之氣為之大挫,懊喪之餘,幾欲披發抱石以湔此終身之辱,而報彼黃金衡文之白眼。

    繼又去迂入狂,念天地萬物直類幻燈中之影片,何真何僞?往古來人又烏有公是非者,則吾之被擯于此臭污片紙外,正見我人格之高,不與雀以競鴻鹄之志,所謂鳳凰不栖枳棘耳。

    由是乃忘形縱酒,昔日婉昵之情、兒女之好,乃擲等秋扇。

    生蓋謂飲食男女,皆人世之陷井也,吾方塵視四表,逴然自逍遙于天地,情愛又何物,足以困人?然斯時之芙秋固已辛苦艱難備嘗之矣。

    夫婿如是任意狂為,谏之以泣,卒不能回其牢騷于萬一,不得已,乃理家政撫子女,晷刻無少暇,督理農事,将順夫子,芙秋婦職乃克無遺。

    然辛勞雖至,慰藉無人,春露秋霜,年光再易,而芙秋之病乃種其因。

    其後蔣生死灰一寸,複燃靈台,遂以羸弱之身,奮力習武事,以晝以夜,而有志竟成,又異于庸庸。

    蓋生才智人也,凡所用,匪不有成,矧以淬砺無前之心,以之努力,罔事不成哉。

    生斯時精神智力俱為之一振,而愛情之餘燼亦随之以日增而月長。

    視芙秋則雲鬓玉顔,風韻猶昔,而細心勞力,尤堪嘉善,更視此一雙兒女,婗昵可歡。

    于是,慰問熨貼,缱绻溫柔,中年樂事,不減新婚,于角力拔劍之暇,為花晨月夕之雅,人之善變,固難測矣。

    然罡風吹至,吹折連理;情棒飛來,打散鴛鴦,于是東南半壁之風雲,遂關系于此樂和甜美之家庭。

    嗟乎,戰争者,果不祥事哉! 蓋生自聞太平軍興,早已磨砺已待。

    及知曾公有谕,招緻賢俊,于是躍躍之心不可複遏。

    舉其平日之牢騷狂傲,一掃而空,惟知投身戰場,奮勇殺賊;使耀名一世,功留簡冊,使千秋萬祀猶知有蔣某其人者,為少年識時有為之豪傑,則此願已足,雖犧牲百身,亦所罔惜。

    至其家庭子女财産,皆身外物耳,更何足以厄吾行,獨是結發人生死與共,匹馬山門去,生死未蔔,宜有所先籌。

    顧念及此,則蕩氣迴腸,足以隳壯士之鬥膽。

    以一妻而易萬世豪傑名,此何可者?且戰後歸來,衣錦榮譽,床頭人亦正有分,未必果埋骨沙場,而長作春閨夢裡人耶。

    思及此,乃奮然起,與芙秋匆匆别,山門高吟《新婚别》,掉首不顧去。

     嗟乎,嗟乎,此時芙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