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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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請他趕快離開。

    不過如這位不熟于求食之道的中年人,他将有什麼報酬呢! “頭一遭!……現在隻求點火車上買東西吃的錢,……便可回家去了。

    ”這更不像求人的口吻。

     “你是哪裡?年紀還好……怎麼到T市來的?”他躊躇與不安定的狀态引起我的好奇心。

     “我是峄縣,……在許多山嶺中的峄縣,……頭一個月來的,妻與四個孩子全來了!……變賣了家具來的!”他的顔色真誠地凄惶,不幸與失望籠罩住他的面部,“我是當過軍人的!”他說至此頭便低俯下去。

    “軍人”二字在他沒有一點的自傲,卻反使他感到深深地愧悔? “在哪邊……誰的部下?” “孫聯帥,那時不是有李師長麼,我在那兒當過連長……我在隊伍裡熬過七八個年頭,……從清江浦後退時,沿着旱道到了沂水,日照,靠近這裡的鐵道線,我實在支持不了經受戰争的苦痛,想起家中的妻子,如果死在道上恐怕誰也不會知道。

    便請了長假,好容易轉回故鄉。

    這事情已經兩個年頭了。

    ……你,……先生,看我現在一身骨頭卻就是那一次戰争與跑道的結果。

    到家中原想任管什麼事都可以,不能,……實在是不能再到前敵上了!……沒有地土沒有事,嗳!……”他引動了對于過去的回思,聲音有點凄咽。

     “你做過連長又上過前敵那些地方,……沒有錢麼?”在我的腦子中記起了所謂中國軍人的經驗,但沒有說得出口。

     “地方上對于我們這樣的人,隻要不帶着兄弟們,誰也瞧不起;瞧不起倒沒什麼,而一切人都監視着,私下裡猜疑着,那般學生更時常辱罵,以為我們當過北軍的軍人,都不是好東西!然而……先生,這不過是我當時隻能爬得到最苦不過的連長,……啊,他們,那些高級軍官現在還是一樣的得意。

    要人多呢?……我呢,做官不能,殺人沒了膽子,吃飯沒有地方!……”原來不是十分能言的人,在這夕陽返照小院落門前引起了他深藏的悲郁,或者他看我對于他比較是有點同情的所以便痛快地說出已往的經曆。

     “怎麼來到T市?”我插問一句。

     “身體不成,不能再拿指揮刀了。

    孩子們從十三歲到不滿一周歲的,妻也多病,……先生,你說要怎麼辦!受盡了困苦,前些日子方聽見這裡的×國兵退走了,都換了新人。

    某局局長,我說是前任,現在又換了,這,先生你自然知道。

    ……那姓莒的局長民國五年我同他在密縣同作過讨袁的事,他是……我管理文書。

    ……多年了,後來我飄泊着過殺人的日子,他或者早忘了,在故鄉聽說他被任了第一任的×局長。

    不是叫做“接收”麼?我想這是我的一條生路了。

    寫書信來求他照管,可也好,回信叫我即來,在局中可以有地方。

    本來我還不是完全門外漢,他是知道的,我便打定離開故鄉的主意,賣了家具,出租了城中的住房,同妻子趕了兩條鐵路,到了!……到了這裡,他卻交卸了,全換了人,便連他的去處也聽不到。

    我隻是找他一個人來的,回去是沒有費用的了,這裡的軍界都是新派,我去接近麼,不敢!……” 他說到這句,我的南鄰家正開了戲匣唱出引人傾聽的調子,我不是專心去聽的,但太湊巧了,清晰地送過來的頭一句“店主東……帶……過……了……黃……骠馬……”這中年的客人也在無意中停住口音向南面望了一望。

     “我隻得在小客棧住下,……賣字畫度日,……笑話,像我還能懂得這個麼!可是在工人的聚合場中有時要找人寫信,求人寫幾個字是不容易的,我找到這條路比讨飯還好些,便終天在住小工的雜院裡鬼棍,幸而天氣還好,穿衣不用十分操心,但是六個人頭呢,一天沒有三五角哪能過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