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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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名字異常美麗,且富有詩意的江水,偏在東北。我們想起鴨綠就會聯想到日人的耀武,想起松花就有俄人的暗影。風景的幽清,自來是戰血洗滌成的,人類原不容易有真正的愛美的思想,那隻是超乎是非利害無關心的一時的興趣的沖發,及至将他們的獸性盡情發散的時候,哪裡還管什麼風景,文化。左手執經,右手執劍的辦法,這還是古代人的憧憬生活,現代呢,一方将理想、美化、人道等一大串的好名詞蒙蔽了世人的耳目,搖動了一般傻哥的癡心,實在呢,野心家們卻隻知飛機、戰炮、毒氣去毀滅一切,摧殘一切,為他們的人民,為自身的功勳,都似言之成理。然而是人類的兇殘欲的露骨的揮發,揭開僞善的假面具,我們将看見這些東西的牙齒銳利與形象的猙獰。從前人說一部《念四史》完全是一部相斫書,人類的全曆史呢,物與物相競,說是利用弱肉強食的公例,人并不能比物類超出多少,人們在不自知中用此公例彼此相斫,所以到處是血洗的山河!

    偶然來到這北方之上海東方之莫斯科的濱江;偶然在這四月中的晴和天氣在松花江畔流連,看着那一江粼粼的春水與橫亘江面的三千二百尺的鐵橋,水上拍浮着的小木筏子,以及江岸上的煙突人語。我同王張兩君立在幾個洗衣婦女的旁邊,岸上的短衣沾土的中國苦力,破褴,無聊,仿佛到處尋覓什麼似的白俄,與偶而經過的日本人,攙雜的言語與奇異的行動,點綴着這江面的繁華。我們幾次想趁小火輪到江對面的太陽島去看看那邊的海水浴場,與俄人的生活,江流迅急,當中有一段漩流,雖然坐了小木筏也一樣過得去。大家卻都不肯冒險。問了幾次小火輪又沒有過江去的。末後我們隻好雇了一隻木筏放乎中流。究竟沒有渡過江去。在江邊停着許多中國的小輪都是往松江下遊各縣去的,正如長江邊的揚州班蕪湖班一樣。其實松花江的水比著名的揚子清麗得多,或者兩岸小沙土的緣故,也許是船行較少不挾着很多的泥沙。當此初春,四望微見嫩黃的柳枝與淡碧的小草,在這“北國”中點綴出不少的生趣。

    這條鐵橋雖沒有黃河鐵橋長,然而背景太好,不是茫茫的土岸,童山,這裡是繁盛街市之一角的突影。由許多雄偉建築物迤逦着下攏來的清江,像一段碧玉橫卧在深灰淡紅色的舊時的绮羅層中,古雅中不失其鮮豔。而且因為地帶上富有國際趣味的關系,容易使人聯想到舊的殘滅與新的發展。從這邊溯上或沿流而下可以浏覽這“北國”最美麗的沿岸的風物。

    以這裡特有的氣候與特有的自然風物,以及近代的都市文化之發展,與俄羅斯的氣氛之濃重,形成一種異常的氛圍。我在江中的筏子上感到輕盈也感到雄壯,比起在柔麗的西子湖邊蕩舟的心情來迥然不同。人所可貴的是聯想,而聯想乃由環境的不同刺激而成,為各别的異樣。是在,“北國”的松花江上,這裡沒有黃河兩岸的風沙,童山,土室,也不像揚子江兩岸的碧草雜樹,與菜圃,農家。然而近代生活的顯映在岸上的建築物與人民的服裝中可以看得出。再往遠處去,塞外的居民,雄奇的山嶺,浩蕩與奇突雄壯的景象,是有它自己的面目的。

    初暖的春陽,微吻着北國的晴波,

    黧面筏手高唱着北滿的歌相和。

    遠來,遠來,浮動着現代都市的嘈音,

    飄過,在活舞着雙臂的勞人心中起落。

    包頭跳足行着過去異國的流亡者,

    他是憤怒,慚悔,希冀對望着舊的山河!

    詩的趣味,畫的搜求,在這裡一切付于寥闊,

    沉着——烘露出,吟嘯出這鐵的力童的連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