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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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光”上見到仲賢先生的《十五年前的回憶》,想起在江南水師學堂時的一二舊事,與仲賢先生所說的略有相關,便又記了出來,作這一篇《懷舊之二》。

     我們在校的時候,管輪堂及駕駛堂的學生雖然很是隔膜,卻還不至于互相仇視,不過因為駕駛畢業的可以做到“船主”,而管輪的前程至大也隻是一個“大伡”,終于是船主的下屬,所以駕駛學生的身分似乎要高傲一點了。

    班次的階級,便是頭班和二班或副額的關系,卻更要不平,這種實例很多,現在略舉一二。

    學生房内的用具,照例向學堂領用,但二班以下隻準用一頂桌子,頭班卻可以占用兩頂以上,陳設着仲賢先生說的那些“花瓶自鳴鐘”,我的一個朋友W君同頭班的C君同住,後來他遷往别的号舍,把自己固有的桌子以外又搬去C君的三頂之一。

    C君勃然大怒,罵道,“你們即使講革命,也不能革到這個地步。

    ”過了幾天,C君的好友K君向着W君尋釁,說“我便打你們這些康黨”,幾乎大揮老拳:大家都知道是桌子風潮的餘波。

     還有一位教漢文的老夫子告訴我們說:“地球有兩個,一個自動,一個被動,一個叫東半球,一個叫西半球。

    ”那時我因為怕開除,已不敢和他辯駁了。

     校中駕駛堂與管輪堂的同學隔膜得很厲害,平常不很通往來。

    我在校中四年多,管輪堂裡隻去過不滿十次。

    據深悉水師學堂曆史的人說,從前二堂的學生互相仇視,時常有決鬥的事情發生。

    有一次最大的械鬥,是借風雨操場和桅杆網邊做戰場,雙方都毆傷了許多學生。

    學堂總辦無法阻止,隻對學生歎了幾口氣。

    不知仲密先生在學堂裡的時候,可經過這件事嗎? 我自幼生長在都市裡,到了南京看見學堂後面的一帶小山便十分歡喜;每逢生活煩悶的時候,便托故請了假獨自到小山去閑逛。

    高興的時候,可以越山過嶺一直走到清涼山才回來。

    有一次我也是一個人,跑到一個小山頂上的栗子樹林下睡着了一大覺,及至醒後下山,看見一處,白牆上貼着一張“警告行人”的招貼,說是本段山内近來出了一隻大狼,時常白晝出來傷人……我看罷驚得一身冷汗,以後就不敢獨自入山了。

     我們駕駛堂的長方院子裡,有四座磚砌的花台,每座台上有一株臘梅。

    我們看見臘梅花開放,就知道要預備年考了。

    考畢回家,臘梅花正開得茂盛的時候,明年到校上課,還可以聞得幾天殘香。

    這四株臘梅的香色,卻隻有駕駛堂的學生可以領略,住在管輪堂的同學是沒有權利享的了。

     我們在那校舍很狹小的上海私立學堂内讀慣了書,剛進水師學堂覺得有許多東西看不順眼。

    比我們上一輩的同學,每人占着一個大房間,裡面挂了許多單條字畫,桌上陳設了許多花瓶自鳴鐘等東西,我們上海去的學生都稱他們為“新婚式的房間”。

     我們在上海私立學堂念書的時候,學生與教師之間,不分什麼階級,學生有了意見盡可以向教師發表。

    豈知這樣舒服慣了,到了官立學校裡去竟大上其當。

    我們這班學生是在上海考插班進去的,入學試驗,數學曾考過諸等命分;誰知進了學堂,第一天上課時,那教員反來教我們1234十個亞喇伯數母。

    一連教了三天還沒有教完,我忍不住了,對那教員說了一句:“我們早已學過這些東西了,何必再來糟踏光陰呢?”這一句話,觸怒了那位教師,立刻闆起面孔将我大罵一頓,并說“你敢這樣挺撞我,明天禀了總辦,将你開除!”我怕他真的開除我,吓得我立刻回房卷了鋪蓋逃回上海。

    兩個月後,同學寫信告訴我,那教員已被辭退了,我才敢回進去讀書。

     我們住的房間門口的門檻,都踏成筆架山形,地闆上都有像麻子般的焦點。

    二者都是老前輩在學堂留下的生活遺迹。

     我們臨出學堂的時候,曾到魚雷堂裡去抄了三星期的講義。

    我們身邊陳列着幾個真的魚雷,手裡寫的許多Torpedo字樣;但是教師與學生不發一言,手裡寫的和座位邊陳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