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園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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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對于所謂臘月二十八的問題卻又很關心,于是就參照了眼前的君主專制制度建設起一個冥司來,以寄托其一切的希望與喜懼。

    這是大衆的意志,讀書人原是其中的一分子,自然是同感的,卻要保留他們的優越,去拿出古人說的本不合理的“神道設教”的一句話來做解說,于是士大夫的神學也就成立了。

    民間自有不成文的神話與儀式,成文的則有《玉曆鈔傳》,《陰骘文》,《感應篇》,《功過格》,這在讀書人的書桌上都是與孔教的經有并列的資格的。

    照這個情形看來,中國文人思想之受神道教的支配正是不足怪的事情,不過有些傑出的人于此也還未能免俗,令人覺得可惜,因此他們所記的這好些東西隻能供給我們作材料,去考證他們的信仰,卻不足供我們的玩味欣賞了。

     “信祭鬼神宜誠敬,不信鬼神能監察人事。

    信西方有人其号為佛,不信佛與我有何幹涉。

    信聖賢教人以倫常,不信聖賢教人以詩文。

    信醫藥可治病,不信靈丹可長生。

    信擇地以安親,不信風水能福子孫。

    信相法可辨賢愚邪正,不信面目能見富貴功名。

    信死亡之氣疠疫之氣觸人成疾,不信殃煞撲人疫鬼祟人。

    信陰陽和燥濕通蓄洩有時為養,不信精氣閉涸人事斷絕為道。

    信活潑為生機,不信枯寂為保固。

    信祭祀祖先為報本追遠,不信冥中必待人間财物為用。

    似此之類不一而足,憶及者志之,是非亦不問人,亦不期人必宜如此。

    ”此兩則清朗通達,是儒家最好的境地,正如高駿烈序文中所說,“使非行己昭焯,入理堅深,事變周知,智識超曠,何以及此”,不算過譽,其實亦隻是懂得人情物理耳,雖然他攻異端時往往太有儒教徒氣,如主張将“必願為僧者呈明盡宮之”,也覺得幼稚可笑。

    卷三又論闱中果報雲: “餘家世不談鬼狐妖怪事,故幼兒輩曾不畏鬼,非不畏,不知其可畏也。

    知狐狸,不知狐仙。

    知毒蟲惡獸盜賊之傷人,不知妖魅之祟人,亦曾無鬼附人之事。

    又不知說夢占夢詳夢等事。

    ”又一則列舉其所信,有雲: “鄉會兩闱,其間或有病者瘋者亡者缢者刎者,士子每惑于鬼神報複相駭異。

    餘謂此無足怪。

    人至萬衆,何事不有,其故非一,概論之皆名利萦心,得失為患耳。

    當其時默對諸題,文不得意,自顧絕無中理,則百慮生焉,或慮貧不能歸,或憂饑寒無告,或懼父兄譴責,或恥親朋讪笑,或債負追逼,或被人欺騙,種種慮念皆足以緻愚夫之短見,而風寒勞瘁病亡更常情也,惡足怪。

    若謂冤鬼纏擾,宿孽追尋,何時不可,而必俟場期耶。

    倘其人不試,将置沉冤于不問乎。

    此理易知,又何疑焉。

    人每津津談異,或以警士子之無行者,然亦下乘矣。

    猶憶己酉夏士子數人肄業寺中,談某家閨阃事甚媟,一士搖手急止之曰,不可不可,場期已近,且戒口過,俟中後再談何害。

    噫,士習如此,其學可知。

    ”在“鄉闱紀異”這類題目的故事或單行本盛行的時候,能夠有如此明通的議論,雖然不過是常識,卻也正是卓識了。

    卷一又有一則,論古今說鬼之異同,也是我所喜歡的小文: “餘巷外即通衢,地名江米巷,車馬絡繹不絕。

    乾隆年間有重車過轍,忽陷其輪,啟視之,井也,蓋久閉者,因負重石折而複現焉。

    裡人因而汲飲,亦無他異,而遠近好事者遂神其說,言龍見者,言出雲者,言妖匿者,言中毒者,有窺探者,傾聽者,驚怪者,紛紛不已。

    餘之相識亦時來詢訪,卻之不能,辨之不信,聒噪數月始漸息。

    甚矣,俗之尚邪,無怪其易惑也。

    ”此事寫得很幽默,許多談異志怪的先生們都受了一番奚落,而阮雲台亦在其中,想起來真可發一笑。

    七月十八日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