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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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讀日本兩個作家的随筆,覺得很有興趣。

    一是谷崎潤一郎的《攝陽随筆》,一是永井荷風的《冬天的蠅》,是本年四五月間出版的。

    這兩個人都是小說家,但是我所最喜歡的還是他們的随筆。

    說也湊巧,他們一樣地都是東京人,就是所謂“江戶子”,年紀都是五十出外,思想不大相同,可是都不是任何派的正宗。

    兩人前不屬自然派,後不屬普羅文士,卻各有擅場,谷崎多寫“他虐狂”的變态心理,以《刺青》一篇出名,永井則當初作耽美的小說,後來專寫市井風俗,有《露水的前後》是記女招待生活的大作。

    他們的文章又都很好,谷崎新著有《文章讀本》,又有《關于現代口語文的缺點》一文收在《倚松庵随筆》中。

    我讀他們兩人的文章,忽然覺得好有一比,谷崎有如郭沫若,永井仿佛郁達夫,不過這隻是印象上的近似,至于詳細自然并不全是一樣。

     說到文章我從前也很喜歡根岸派所提倡的寫生文,正岡子規之外,坂本文泉子與長冢節的散文,我至今還愛讀,可是近來看高濱虛子的文集《新俳文》與山口青村的《有花的随筆》,覺得寫是寫得漂亮,卻不甚滿足,因為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氣。

    古來的俳文不是這樣的,大抵都更要充實,文字縱然飄逸幽默,裡邊透露出誠懇深刻的思想與經驗。

    自芭蕉,一茶以至子規,無不如此,雖然如橫井也有純是太平之逸民,始終微笑地寫那一部《鹑衣》者也不是沒有。

    谷崎永井兩人所寫的不是俳文,但以随筆論我覺得極好,非現代俳諧師所能及,因為文章固佳而思想亦充實,不是今天天氣哈哈哈那種态度。

    《攝陽随筆》裡的《陰翳禮贊》與《懷東京》都是百十頁的長篇,卻值得一氣讀完,随處遇見會心的話,在《倚松庵随筆》裡有《大阪與大阪人》等一二篇也是如此。

    《冬天的蠅》内有文十篇,又附錄舊稿八篇為一卷曰“墨滓”。

    卷首有序六行雲: 我喜歡記載日常所見聞的世間事件,然而卻不欲關于這些試下是非的論斷。

    這因為我自己知道,我的思想與趣味是太遼遠地屬于過去之廢滅的時代也。

    …… 在陋屋的庭園裡野菊的花亦既萎謝之後,望着顔色也沒有的枇杷花開着,我還是照常反覆念那古詩,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這樣地,我這一身便與草木同樣地徒然漸以老朽罷。

    ”上文裡仿佛可以看出些感傷的氣味,其實未必盡然,三年前在《答正宗谷崎二氏的批評》中雲: “震災後自從銀座大街再種柳樹的時候起,時勢急變,連妓家酒館的主人也來運動議員候補這種笑話現在想聽也聽不到了,但是這咖啡館的店頭也時常裝飾着穿甲胄的武士土偶,古董店的趸賣廣告上也要用什麼布珍品之炮列運廉賣之商策這種文句了。

     “讨人厭而長生着的人呀,冬天的蠅。

    想起晉子的這句詩,就取了書名。

    假如有人要問這意思,那麼我隻答說,所收的文章多是這昭和九年冬天起到今年還未立春的時候所寫的也。

    還有什麼話說,蓋身老矣,但愈益被讨厭耳。

    乙亥之歲二月,荷風散人識。

    ”谷崎今年才五十,而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