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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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新的一年來到了。

     年前下了場雪。

    蓬萊寺覆蓋着一層白雪。

    頭場雪還沒有化盡,緊接着又下了幾場雪,地上重重疊疊地積了好幾層。

     直到三月中旬,雪才慢慢地融化。

     與此同時,山谷裡的樹木都綻出了新芽。

    光秃秃的幹枯的樹枝上陡然間綠意盎然,有了無限生機,這真是生命的奇觀! 季節在德造眼裡猶如變魔術一樣變幻無窮,奇妙無比。

     蓬萊寺一片破敗景象。

    當白雪覆蓋着這座廢寺的時候,他斷了燒柴。

    出于無奈,隻好燒掉方丈地上鋪的木闆和天井上的木闆,現在看上去光秃秃的極不雅觀。

    因為他根本沒打算在這裡過冬,所以過冬的柴禾準備得很少。

    自從在飯田町看到了死神的影子之後,德造就一直處心積慮要殺掉戈羅,離開這裡。

    結果卻一直下不了手。

    豈止是沒有下手,他甚至又收養了龍海送來的紀州犬。

     當時如果他想拒絕的話,完全可以拒絕。

    可是,德造什麼也沒有說。

    他默默地喂養龍海留給他的那隻小狗。

    對自己不可蔔知的未來的一切,他象一個局外人一樣,采取旁觀者的态度。

     這并不是因為他變得懦弱了,而是因為他不想與難以逃脫的命運做無謂的抗争。

    實際上,倒不如說他在等待那一時刻更合适些。

    既然是定數,那就幹脆坦然迎接,給它一個最後了結。

    命定的東西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那樣的話,倒不如決一死戰,見個分曉。

     即使是行蹤無定,也不見得就安全。

     看着殘雪消融後的山寺,德造不由苦笑起來。

    方丈搖搖欲墜,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

    龍海要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知會作何感想。

    把自己的住居一點點拆開來燒掉,連德造自己都感到太不象話了。

     他為龍海抱來的那隻小狗取名為“希羅”。

     戈羅與希羅相處得很好。

    戈羅已經跟成年狗差不多大了。

    撿來以後已過去了差不多快七個月。

    據龍海說,狗一年就長大了。

    但身體發育則要持續将近兩年時間。

    真是那樣的話,戈羅會長成一條體格高大的狗。

    現在,它就已經長得比希羅的母親還要大了。

     冬天的時候,德造看着戈羅和希羅嬉耍打鬧,不知不覺地時光就過去了。

    龍海眼力還真不錯。

    戈羅行動笨拙,德造以前從沒注意到。

    現在這一點愈加明顯地顯現了出來。

    它沒有希羅那樣敏捷,跑的時候也沒有希羅快。

    因為它塊兒頭大,所以行動的時候就不夠靈活。

    另外,戈羅也不象希羅那樣喜歡打鬧。

    希羅是一條地道的狗,它見什麼咬什麼,還噙在嘴裡到處亂跑。

    或者挖個坑藏起來。

    戈羅從不這樣。

    也許是為了鍛煉牙齒,它常常去咬齧木片之類的東西。

    但它不象希羅那樣咬着獨自到處跑。

     對于希羅的挑戰,戈羅常常不為所動,漠然處之。

    即便希羅去咬它的尾巴和腿,戈羅也根本不加理睬。

     也許是環境使然,德造想。

    戈羅身上流着的是代代相傳的野犬的血,生存的艱難已經溶進了它的血肉裡面。

    在那個世界裡面稽有不慎,便會送命。

    與其相比,不得不說,處在人類保護之下的希羅,則具有先天的樂天血統。

    這一點從希羅無憂無慮地玩耍的姿态裡便可看出來。

    兩相對照,形成鮮明的對比。

    如果說希羅是京城裡的王公貴族,那麼戈羅便是出生入死、腥風血雨的戰場上的勇敢的武士。

     這種區别從容貌上也可以看出來。

    希羅于威嚴之中見端莊,具有不遜色于任何同類的憂雅氣質。

     而戈羅則顯得很陰郁。

    第一臉長,可能因為是公狗的緣故,唇吻又細又長,跟狐狸的嘴差不多。

    其次眼窩很深,因為深而顯得很陰險。

    眼睛卻象刀子一樣的又細又長。

    希羅的眼睛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是圓的,但與之相比便顯得很圓。

     從體毛上看也有顯著的區别。

    戈羅的毛呈茶褐色,顯得很駁雜。

    尤其是背部,色素很重。

    乍看上去,其紋理象是菱形。

    仔細一瞅,便不見了紋路。

    這樣雜色的狗德造還從來未看見過。

    而且,其尾巴又粗又大,且又是垂在地上的,這一點也有點兒象狐狸。

     最主要的不同是戈羅從不吱聲,而希羅則常愛吠叫。

    德造從來未聽到過戈羅吠叫,嗥叫也隻是偶爾聽到過。

    他曾經以為戈羅是個啞巴。

    直到聽到了它的嗥叫,德造才知道它原來并不是啞巴。

     真是隻奇怪的狗。

     戈羅和希羅是放養在外面的。

     它們倆經常一塊兒進山。

    先回來的總是希羅。

    戈羅在進山之後,常常一夜不歸。

    它總是不知不覺地就回來了,根本用不着為它操心。

    即使回來了,也不象希羅那樣在德造面前搖頭擺尾地親熱一番。

    一回來,它就找個陰影的地方蹲下來。

    同樣是卧,希羅喜歡陽光下,喜歡開闊些的地方,而戈羅則總是挑選陰影的地方。

     兩個一陰一陽,随着它們的不斷成長,陰陽的分别也越來越明顯。

     總有一天,戈羅會離去——德造有一種預感。

    一連幾代都是野狗,它和人的聯系早已經淡漠,甚或已經不存在。

    戈羅的血液裡面對人的親近感已經消失殆盡。

    進山之後,夜裡不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許是它正在尋找同類。

    戈羅并不認為希羅是同類。

    它認為隻有那些跟自己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