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活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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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時候偶然翻閱外國文人的傳記,常看見說起他特别有一種恐怖,便是怕被活埋。

    中國的事情不大清楚,即使不成為心理的威脅,大抵也未必喜歡,雖然那《識小錄》的著者自稱活埋庵道人徐樹丕,即在餘澹心的《東山談苑》上有好些附識自署同學弟徐辰的父親,不過這隻是遺民的一種表示,自然是另外一件事了—— ①周作人晚年在與友人通信中,特地談到本篇,表示“至今還是喜愛,此雖是敝帚自珍的習氣,但的确是實情”。

     小時候讀英文,讀過美國亞倫坡的短篇小說《西班牙酒桶》,誘人到洞恿裡去喝酒,把他鎖在石壁上,砌好了牆出來,覺得很有點可怕。

    但是這羅馬的幻想白晝會出現麼,豈不是還隻往來于醉詩人的腦中而已?俄國陀思妥益夫思奇著有小說曰《死人之家》,英譯亦有曰“活埋”者,是記西伯利亞監獄生活的實錄,陀氏親身經曆過,是小說亦是事實,确實不會錯的了。

    然而這到底還隻是個譬喻,與徐武子多少有點相同,終不能為活埋故實的典據。

    我們雖從文人講起頭,可是這裡不得不離開文學到别處找材料去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講到活埋,第一想到的當然是古代的殉葬。

    但說也慚愧,我們實在還不十分明白那葬是怎麼殉法的。

    聽說近年在殷墟發掘,找到殷人的墳墓,主人行蹤不可考,卻獲得十個殉葬的奴隸或俘虜的骨殖,這可以說是最古的物證了,據說--不幸得很--這十個卻都是身首異處的,那麼這還是先殺後埋,與一般想象不相合。

    古希臘人攻忒羅亞時在巴多克勒思墓上殺俘虜十人,又取幼公主波呂克色那殺之,使從阿吉婁思于地下,辦法頗有點相像。

    忒羅亞十年之役正在帝乙受辛時代,那麼與殷人東西相對,不無香火因緣,或當為西來說學者所樂聞乎。

    《詩經·秦風》有《黃鳥》一篇,《小序》雲哀三良也,我們記起“臨其穴,惴惴其栗”,覺得仿佛有點意思了,似乎三良一個一個地将要牽進去,不,他們都是大丈夫,自然是從容地自己走下去吧。

    然而不然。

    孔穎達疏引服虔雲,“殺人以葬,旋環其左右曰殉”。

    結果還是一樣,完全不能确用處。

    第二想到的是坑儒,從秦穆公一跳到了始皇,這其間已經隔了十六八代了。

    孔安國《尚書》序雲: 英國貝林戈耳特老牧師生于一八三四年,到今年整整一百零一歲了,但他實在已于一九二四年去世,壽九十。

    所著《民俗志》小書系民國初年出版,其第五章《論犧牲》中講到古時埋人于屋基下的事,是歐洲的實例。

    在一八九二年出版的《奇異的遺俗》中有《論基礎》一章專說此事,更為詳盡,今錄一二于後: 日本民俗學者中山太郎翁今年六十矣,好學不倦,每年有著作出版,前年所刊行的《日本民俗學論考》共有論文十八篇,其第十六日“垣輪的原始形态與民俗”,說到上古活埋半身以殉葬的風俗。

    值輪即明器中之上偶,大抵為人或馬,不封入墓穴中,但植立于四圍。

    上偶有像兩服者,有下體但作圓筒形者,中山翁則以為圓筒形乃是原始形态,即表示殉葬之狀,像兩股者則後起而昧其原意者也。

    這種考古與民俗的難問題我們外行無從加以判斷,但其所引古文獻很有意思,至少于我們現在很是有用。

    據《日本書紀》垂仁紀雲: 想不到在現代中華民國河北省的治下找着了那樣難得的活埋的實例。

    上邊中外東西地亂找一陣,亂說一番,現在都可以不算,無論什麼希奇事在百年以前千裡之外,也就罷了,若是本月在唐山出現的事,意義略有不同,如不是可怕也總覺得值得加以注意思索吧。

     外國的故事雖然說了好些,中國究竟怎樣呢?殉葬與鎮壓之外以活埋為刑罰,這有沒有前例?官刑大約是不曾有吧,雖然自袁氏軍政執法處以來往往有此風說,這自然不能找出證據,隻有義威上将軍張宗昌在北京時活埋其汽車夫與教書先生于豐台的傳說至今脍炙人口,傳為美談。

    若盜賊群中本無一定規律,那就難說了,不過似乎也不盡然,如《水浒傳》中便未說起,明末張李流寇十分殘暴,以殺燒剝皮為樂,(這其實也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