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

關燈
——草木蟲魚之二 偶讀羅素所著《結婚與道德》,第五章講中古時代思想的地方,有這一節話: “那時教會攻擊洗浴的習慣,以為凡使肉體清潔可愛好者皆有發生罪惡之傾向。

    肮髒不潔是被贊美,于是聖賢的氣味變成更為強烈了。

    聖保拉說,身體與衣服的潔淨,就是靈魂的不淨。

    虱子被稱為神的明珠,爬滿這些東西是一個聖人的必不可少的記号。

    ”我記起我們東方文明的選手故辜鴻銘先生來了,他曾經禮贊過不潔,說過相仿的話,雖然我不能知道他有沒有把虱子包括在内,或者特别提出來過。

    但是,即是辜先生不曾有什麼頌詞,虱子在中國文化曆史上的位置也并不低,不過這似乎隻是名流的裝飾,關于古聖先賢還沒有文獻上的證明罷了。

    晉朝的王猛的名譽,一半固然在于他的經濟的事業,他的捉虱子這一件事恐怕至少也要居其一半,到了二十世紀之初,梁任公先生在橫濱辦《新民叢報》那時有一位重要的撰述員,名叫扪虱談虎客,可見這個還很時髦,無論他身上是否真有那晉朝的小動物。

     (注,日本傳說,佛降伏鬼子母,給與石榴實食之,以代人肉,因石榴實味酸甜似人肉雲。

    據《香子母經》說,她後來變為生育之神,這石榴大約隻是多子的象征罷了。

    ) 這樣的待遇在一茶可謂仁至義盡,但虱子恐怕有點覺得不合式,因為像和尚那麼吃淨素他是不見得很喜歡的。

    但是,在許多虱的本事之中,這些算是最有風趣了。

    佛教雖然也重聖貧,一面也還講究——這你作清潔未必妥當,或者總叫作“威儀”罷,因此有些法則很是細密有趣,關于虱的處分即其一冽,至于一茶則更是浪漫化了一點罷了。

    中國扪虱的名士無論如何不能到這個境界,也決做不出像一茶那樣的許多詩句來,例如—— 這一條筆記是很重要的虱之文獻,因為他在說明貴人清客妓女都有們虱的韻緻外,還告訴我們斃虱的方法。

    《我們是文明麼》第二十一章中說: 清客以齒斃虱有聲,妓哂之。

    頃妓亦得虱,以添香置爐中而爆。

    客顧曰,熟了。

    妓曰,愈于生吃。

     洛威(R·H·Lowie)博士是舊金山大學的人類學教授,近著一本很有意思的通俗書《我們是文明麼》,其中有好些可以供我們參考的地方。

    第十章講衣服與時裝,他說起十八世紀時婦人梳了很高的髻,有些矮的女子,她的下巴颏兒正在頭頂到腳尖的中間。

    在下文又說道:“宮裡的女官坐車時隻可跪在台闆上,把頭伸在窗外,她們跳着舞,總怕頭碰了挂燈。

    重重撲粉厚厚襯墊的三角塔終于滿生了虱子,很是不舒服,但西歐的時風并不就廢止這種時裝。

    結果發明了一種象牙鈎钗,拿來搔癢,算是很漂亮的。

    ”第二十一章講衛生與醫藥,又說到“十八世紀的太太們頭上成群的養虱子。

    ”又舉例說明道: 捉到一個虱子,将它掐死固然可憐,要把它舍在門外.讓它絕食,也覺得不忍,忽然想到我佛從前給與鬼予母的東西,成此。

     張磊塘善清言,一日赴徐文貞公席,食鳗魚蝗魚。

    厄人誤不置醋。

    張雲,倉皇失措。

    文貞腰扪一虱,以齒斃之,血濺以上。

    張雲,大率類此。

    文貞亦解頤。

     實在譯不好,就此打住罷——今天是清明節,野哭之聲猶在于耳,回家寫這小文,聊以消遣,覺得這倒是頗有意義的事。

     民國十九年四月五日,于北平 (附記〕 喂,虱子呵,爬罷爬罷,向着春天的走向。

     友人指示,周密《齊東野語》中有材料可取,于卷十六查得《嚼虱》一則,今補錄于下: 但世間萬事都有例外,這裡自然也不能免。

    佛教反對殺生,殺人是四重罪之一,犯者波羅夷不共住,就是殺畜生也犯波逸提罪,他們還注意到水中土中幾乎看不出的小蟲,那麼對于虱子自然也不肯忽略過去。

    《四分律》卷五十《房舍鍵度法》中雲: “虱子啊,放在和我味道一樣的石榴上爬着。

    ”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