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
關燈
小
中
大
抿着微笑，她又說：“可要看誰切得别緻，要式樣好！”她更笑得厲害一點。
少朗不響，吃了兩口煙，一邊站起來按電鈴，一邊輕輕地說：“難道你還沒有忘掉？” 孫家的孩子毫不客氣地過來催她說：“你哪裡懂得切西瓜，讓我來吧！” 她笑了起來拈了一塊又向她爹說：“爹看他們夠多皮？” 又過了兩三天的下午，維杉又到少朗那裡閑聊，那時已經差不多七點多鐘，太陽已經下去了好一會，隻留下滿天的斑斑的紅霞。
他剛到門口已經聽到院子裡的笑聲。
他跨進西院的月門，隻看到小孫和芝在争着拉天棚。
他想回答說：“不，我還有點事，就要走了。
”卻不知不覺地立起身來說：“少朗，這夏天我真感覺沉悶，無聊！委實說這暑假好不容易過。
” 從玻璃窗，維杉望到外邊，從石榴和夾竹桃中間跳着走來兩個身材很高，活潑潑的青年和一個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子。
兩個孩子在小桌子上切了一會兒西瓜，小孫頂着盤子走到芝前邊屈下一膝，頑皮地笑着說：“這西夏進貢的瓜，請公主娘娘嘗一塊！” “那倒用不着你，一會兒夢清和小劉都要來的，我們還多了人呢。
”少朗得意地吃一口煙，疊起他的稿子。
“那倒好，我們辛苦做好了棋盤棋子，你請客！”芝一邊說她的哥哥，一邊又看一看小孫。
“這位外邦的貴客，失敬了！”沅遞了一塊過來給維杉，又張羅着碟子。
“還有兩年，”芝先答應出來，“其實隻是一年半，因為我年假裡便可以完，要是爹讓我出洋，我春天就走都可以的，爹爹說是不是？”她望着她的爹。
“自然，”他說：“成人以後看外國比較有尺寸，不過我們并不是送好些小學生出去，替國家做檢查員的。
我們隻要我們的孩子得着我們自己給不了他們的東西。
既然承認我們有給不了他們的一些東西，還不如早些送他們出去自由地享用他們年輕人應得的權利——活潑的生活。
奇怪，真的連這一點子我們常常都給不了他們，不要講别的了。
” “笑話！”維杉急了，“誰的記性抵得住時間？” “直丢臉，現時的女孩子還要爹爹保護麼？”他們父子倆對看着笑了一笑，他拉着他的女兒過來坐下問維杉說：“你看她還是進國内的大學好，還是送出洋進外國的大學好？” “爹爹，他們又打夥着來麻煩我。
”她柔和地喚她爹。
“沅，不先請客人，豈有此理！”少朗拿出父親樣子來。
“杉叔别走，等我們做完了盤棋和棋子，同杉叔下一盤棋，好不好？”沅問他。
“平下，誰也不讓誰。
”他更高興着說。
“我們”和“他們”！維杉好像在他們中間劃出一條界線，分明地分成兩組，把他自己分在前輩的一邊。
他羨慕有許多人隻是一味的老成，或是年輕，他雖然分了界線卻仍覺得四不像，——窘，對了，真窘！芝看着他，好像在吸收他的議論，他又不自在到萬分，拿起帽子告訴少朗他一定得走了。
“有一點事情要趕着做。
”他又聽到少朗說什麼“真可惜；不然倒可以一同吃晚飯的。
”他覺着自己好笑，嘴裡卻說：“不行，少朗，我真的有事非走不可了。
”一邊慢慢地踱出院子來。
兩個孩子推着挽着芝跟了出來送客。
到維杉邁上了洋車後他回頭看大門口那三個活龍般年輕的孩子站在門檻上笑，尤其是她，略歪着頭笑，露着那一排小牙。
“少朗，那是你的孩子長得這麼大了？” “少朗，你們要都讓你們的孩子這樣的長大，我，我覺得簡直老了！” “少朗的大少爺皮着呢，澆了老叔一頭的水！”他笑着告訴老晉。
“小鳥長大了翅膀，就想飛！” “對了，芝妹，讓他吧，你切不好的！”她哥哥也催着她。
“孩子們放暑假，出去旅行後，都回來了，你還沒有看見吧？” “可不許你把人家的孩子帶壞了。
”老晉也帶點取笑他的意思。
“你沒有勁，”小孫說，“我幫你的忙。
”他将他的手罩在芝的上邊，兩人一同狠命地拉。
聽到維杉的聲音，小孫放開手，芝也停住了繩子不拉，隻是笑。
“你不吃西瓜麼？”維杉想拿話岔開。
“他隻該和小孩子們耍去。
”叔謙微微一笑，他剛才在窗口或者看到了他們拉天棚的情景。
維杉不好意思了。
可是又自覺得不好意思得毫無道理，他不是拿出老叔的牌子麼？可是不相幹，他還是不自在。
“什麼？這麼小就預備進大學？” “不，那個高的是孫家的孩子，比我的大兩歲，他們是好朋友，這暑假他就住在我們家裡。
你還記得孫石年不？這就是他的孩子，好聰明的！” “不，爹，那是大鳥把他們推出巢去學飛！”他們父子倆又交換了一個微笑。
這次她爹輕輕地撫着她的手背，她把臉湊在她爹的肩邊。
“萬歲爺，您的禦口也嘗一塊！” “所以他要學政治。
”小孫笑着說。
好厲害的小嘴！維杉不覺看他一眼，小孫一頭微鬈的黑發讓手抓得蓬蓬的。
兩個伶俐的眼珠老帶些頑皮的笑。
瘦削的臉卻很健碩白皙。
他的兩隻手真有性格，并且是意外的靈動，維杉就喜歡觀察人家的手。
他看小孫的手抓緊了一把小刀，敏捷地在刻他的棋子，旁邊放着兩碟顔色，每刻完了一個棋子，他在字上從容地描入綠色或是紅色。
維杉覺得他很可愛，便放一隻手在他肩上說：“真是一個小美術家！” 剛說完，維杉看見芝在對面很高興地微微一笑。
少朗太太問老晉家裡的孩子怎樣了，又殷勤地搬出果子來大家吃。
她說她本來早要去看晉嫂的，隻是暑假中孩子們在家她走不開。
少朗不響，吃了兩口煙，一邊站起來按電鈴，一邊輕輕地說：“難道你還沒有忘掉？” 孫家的孩子毫不客氣地過來催她說：“你哪裡懂得切西瓜，讓我來吧！” 她笑了起來拈了一塊又向她爹說：“爹看他們夠多皮？” 又過了兩三天的下午，維杉又到少朗那裡閑聊，那時已經差不多七點多鐘，太陽已經下去了好一會，隻留下滿天的斑斑的紅霞。
他剛到門口已經聽到院子裡的笑聲。
他跨進西院的月門，隻看到小孫和芝在争着拉天棚。
他想回答說：“不，我還有點事，就要走了。
”卻不知不覺地立起身來說：“少朗，這夏天我真感覺沉悶，無聊！委實說這暑假好不容易過。
” 從玻璃窗，維杉望到外邊，從石榴和夾竹桃中間跳着走來兩個身材很高，活潑潑的青年和一個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子。
兩個孩子在小桌子上切了一會兒西瓜，小孫頂着盤子走到芝前邊屈下一膝，頑皮地笑着說：“這西夏進貢的瓜，請公主娘娘嘗一塊！” “那倒用不着你，一會兒夢清和小劉都要來的，我們還多了人呢。
”少朗得意地吃一口煙，疊起他的稿子。
“那倒好，我們辛苦做好了棋盤棋子，你請客！”芝一邊說她的哥哥，一邊又看一看小孫。
“這位外邦的貴客，失敬了！”沅遞了一塊過來給維杉，又張羅着碟子。
“還有兩年，”芝先答應出來，“其實隻是一年半，因為我年假裡便可以完，要是爹讓我出洋，我春天就走都可以的，爹爹說是不是？”她望着她的爹。
“自然，”他說：“成人以後看外國比較有尺寸，不過我們并不是送好些小學生出去，替國家做檢查員的。
我們隻要我們的孩子得着我們自己給不了他們的東西。
既然承認我們有給不了他們的一些東西，還不如早些送他們出去自由地享用他們年輕人應得的權利——活潑的生活。
奇怪，真的連這一點子我們常常都給不了他們，不要講别的了。
” “笑話！”維杉急了，“誰的記性抵得住時間？” “直丢臉，現時的女孩子還要爹爹保護麼？”他們父子倆對看着笑了一笑，他拉着他的女兒過來坐下問維杉說：“你看她還是進國内的大學好，還是送出洋進外國的大學好？” “爹爹，他們又打夥着來麻煩我。
”她柔和地喚她爹。
“沅，不先請客人，豈有此理！”少朗拿出父親樣子來。
“杉叔别走，等我們做完了盤棋和棋子，同杉叔下一盤棋，好不好？”沅問他。
“平下，誰也不讓誰。
”他更高興着說。
“我們”和“他們”！維杉好像在他們中間劃出一條界線，分明地分成兩組，把他自己分在前輩的一邊。
他羨慕有許多人隻是一味的老成，或是年輕，他雖然分了界線卻仍覺得四不像，——窘，對了，真窘！芝看着他，好像在吸收他的議論，他又不自在到萬分，拿起帽子告訴少朗他一定得走了。
“有一點事情要趕着做。
”他又聽到少朗說什麼“真可惜；不然倒可以一同吃晚飯的。
”他覺着自己好笑，嘴裡卻說：“不行，少朗，我真的有事非走不可了。
”一邊慢慢地踱出院子來。
兩個孩子推着挽着芝跟了出來送客。
到維杉邁上了洋車後他回頭看大門口那三個活龍般年輕的孩子站在門檻上笑，尤其是她，略歪着頭笑，露着那一排小牙。
“少朗，那是你的孩子長得這麼大了？” “少朗，你們要都讓你們的孩子這樣的長大，我，我覺得簡直老了！” “少朗的大少爺皮着呢，澆了老叔一頭的水！”他笑着告訴老晉。
“小鳥長大了翅膀，就想飛！” “對了，芝妹，讓他吧，你切不好的！”她哥哥也催着她。
“孩子們放暑假，出去旅行後，都回來了，你還沒有看見吧？” “可不許你把人家的孩子帶壞了。
”老晉也帶點取笑他的意思。
“你沒有勁，”小孫說，“我幫你的忙。
”他将他的手罩在芝的上邊，兩人一同狠命地拉。
聽到維杉的聲音，小孫放開手，芝也停住了繩子不拉，隻是笑。
“你不吃西瓜麼？”維杉想拿話岔開。
“他隻該和小孩子們耍去。
”叔謙微微一笑，他剛才在窗口或者看到了他們拉天棚的情景。
維杉不好意思了。
可是又自覺得不好意思得毫無道理，他不是拿出老叔的牌子麼？可是不相幹，他還是不自在。
“什麼？這麼小就預備進大學？” “不，那個高的是孫家的孩子，比我的大兩歲，他們是好朋友，這暑假他就住在我們家裡。
你還記得孫石年不？這就是他的孩子，好聰明的！” “不，爹，那是大鳥把他們推出巢去學飛！”他們父子倆又交換了一個微笑。
這次她爹輕輕地撫着她的手背，她把臉湊在她爹的肩邊。
“萬歲爺，您的禦口也嘗一塊！” “所以他要學政治。
”小孫笑着說。
好厲害的小嘴！維杉不覺看他一眼，小孫一頭微鬈的黑發讓手抓得蓬蓬的。
兩個伶俐的眼珠老帶些頑皮的笑。
瘦削的臉卻很健碩白皙。
他的兩隻手真有性格，并且是意外的靈動，維杉就喜歡觀察人家的手。
他看小孫的手抓緊了一把小刀，敏捷地在刻他的棋子，旁邊放着兩碟顔色，每刻完了一個棋子，他在字上從容地描入綠色或是紅色。
維杉覺得他很可愛，便放一隻手在他肩上說：“真是一個小美術家！” 剛說完，維杉看見芝在對面很高興地微微一笑。
少朗太太問老晉家裡的孩子怎樣了，又殷勤地搬出果子來大家吃。
她說她本來早要去看晉嫂的，隻是暑假中孩子們在家她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