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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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的面上會這樣涼的?” “輕些兒吧,快三更了,人家已經睡着在那裡,别驚醒了他們。

    ” “我問你,唉,怎麼你的面上會一點兒血色都沒有的呢?” “所以我總是要早死的呀!” 聽了她這一句話,他覺得眼睛裡一霎時的熱了起來。

    不知是什麼緣故,他就忽然伸了兩手,把她緊緊的抱住了。

    他的嘴唇貼上她的面上的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裡,也有兩條同泉似的眼淚在流下來。

    他們倆人肉貼肉的泣了許久,他覺得胸中漸漸兒的舒爽起來了,望望窗外看,遠近都灑滿了皎潔的月光。

    擡頭看看天,蒼蒼的天空裡,有一條薄薄的雲影,浮漾在那裡。

     “你看那天河。

    ……” “大約河邊的那顆小小的星兒,就是我的星宿了。

    ” “什麼星呀?” “織女星。

    ” 說到這裡,他們就停着不說下去了。

    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他盡眼看着那一顆小小的星,低聲的對她說: “我明年未必能回來,恐怕你要比那織女星更苦咧。

    ” 靠住了大學的鐵欄杆,呆呆的盡在那裡對了月光追想這些過去的情節。

    一想到最後的那一句話,他的眼淚便連連續續的流了下來,他的眼睛裡,忽然看得見一條溪水來了。

    那一口朝溪的小窗,也映到了他的眼睛裡來,沿窗擺着的一張漆的桌子,也映到了他的眼睛裡來。

    桌上的一張半明不滅的洋燈,燈下坐着的一個二十歲前後的女子,那女子的蒼白的臉色,一雙迷人的大眼,小小的嘴唇的曲線,灰白的嘴唇,都映到了他的眼睛裡來。

    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搖了一搖頭,便自言自語的說: “她死了,她是死了,十月二十八日那一個電報,總是真的。

    十一月初四的那一封信,總也是真的,可憐她吐血吐到氣絕的時候,還在那裡叫我的名字。

    ” 一邊流淚,一邊他就站起來走,他的酒已經醒了,所以他覺得冷起來。

    到了這深更半夜,他也不願意再回到他那同地獄似的家裡去。

    他原來是寄寓在他的朋友的家裡的,他住的樓上,也沒有火缽,也沒有生氣,隻有幾本舊書,橫攤在黃灰色的電燈光裡等他,他愈想愈不願意回去了,所以他就慢慢地走上上野的火車站去。

    原來日本火車站上的人是通宵不睡的,待車室裡,有火爐生在那裡,他上火車站去,就是想去烤火去的。

     一直走到了火車站,清冷的路上并沒有一個人同他遇見,進了車站,他在空空寂寂的長廊上,隻看見兩排電燈,在那裡黃黃的放光。

    賣票房裡,坐着二三個女事務員,在那裡打呵欠。

    進了二等待車室,半醒半睡的坐了兩個鐘頭,他看看火爐裡的火也快完了。

    遠遠的有機關車的車輪聲傳來。

    車站裡也來了幾個穿制服的人在那裡跑來跑去的跑,等了一會,從東北來的火車到了。

    車站上忽然熱鬧了起來,下車的旅客的腳步聲同種種的呼喚聲,混作了一處,傳到他的耳膜上來,跟了一群旅客,他也走出火車站來了。

    出了車站,他仰起頭來一看,隻見蒼色圓形的天空裡,有無數星辰,在那裡微動,從北方忽然來了一陣涼風,他覺得有點冷得難耐的樣子。

    月亮已經下山了。

    街上有幾個早起的工人,拉了車慢慢的在那裡行走,各店家的門燈,都像倦了似的還在那裡放光。

    走到上野公園的西邊的時候,他忽然長歎了一聲。

    朦胧的燈影裡,息息索索的飛了幾張黃葉下來,四邊的枯樹都好像活了起來的樣子,他不覺打了一個冷噤,就默默的站住了。

    靜靜兒的聽了一會,他覺得四邊并沒有動靜,隻有那辘辘的車輪聲,同在夢裡似的很遠很遠,斷斷續續的仍在傳到他的耳朵裡來,他才知道剛才的不過是幾張落葉的聲音。

    他走過觀月橋的時候,隻見池的彼岸一排不夜的樓台都沉在酣睡的中間。

    兩行燈火,好像在那裡嘲笑他的樣子,他到家睡下的時候,東方已經灰白起來了。

     中 這一天又是一天初冬好天氣,午前十一點鐘的時候,他急急忙忙的洗了手面,套上了一雙破皮鞋,就跑出到外面來。

     在藍蒼的天蓋下,在和軟的陽光裡,無頭無腦的走了一個鐘頭的樣子,他才覺得饑餓起來了。

    身邊摸摸看,他的皮包裡,還有五元餘錢剩在那裡。

    半月前頭,他看看身邊的物件,都已賣完了,所以不得不把他亡妻的一個金剛石的戒指,當入當鋪。

    他的亡妻的最後的這紀念物,隻值了一百六十元錢,用不上半個月,如今也隻有五元錢存在了。

     “亡妻呀亡妻,你饒了我吧!” 他凄涼了一陣,羞愧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