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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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楓山集卷二       明 章懋 撰書簡 登第後寄鄉先生 某嘗聞先生長者之教以為義理工夫乃緻君澤民事業非真知實踐有得於己者未見其有實用也始者亦嘗志於是矣顧為科舉之學所汨弗得實用其力區區從事於呻吟占畢者十餘年於道竟無所見於心竟無所得慚負明教多矣今者奉親命就試春官非敢遽志乎富貴也亦曰欲釋去舉業之累得以專志於學耳主司不以其才之未足以用世也舉而進之天子之廷使陳其所志某也學力之未充識見之未廣世故谙練之未熟雖有緻君澤民之心道則未之盡也一時對揚明诏雖不敢曲學阿世而所言者不過蹈襲腐儒常談何能有禆於君德有益於時政哉荷蒙聖明好察迩言不遺葑菲遂使一得之愚亦見采納每懷董仲舒劉去華輩慷慨論事切中當世之務真為匡濟之策有用之學未嘗不深自惶愧欲追跂而未能但竊喜自今可以少遂讀書修己之心又幸朝廷以年少初進未堪任以事也姑與之祿使之就學翰林且命師以教之蓋欲望其成材也切矣感冒國恩至隆極厚不知何以為報私念惟有日夜淬砺勉於學問以冀一才一藝之有成庶幾他日可備犬馬之役以少報國恩之萬一若曰幸科舉之就手慕榮利而動心則愚豈敢惟先生夙知某者故敢布其所懷雖然硗硗者易缺皦皦者易污況某以涉曆未深操履未定之學一旦置其身於京邑紛華靡麗之衢放蕩膠轕之境易以隳厥所執深懼其修於家者壞於廷也伏望先生以其平日獨得之學時發一二以訂其頑砭其愚推而納之君子之域使其不終為宵人之歸以贻鄉先生輩之羞則幸甚夏暑不審體履何似乞為吾道自愛 複羅一峯【名倫字應奎後更字彛正】 鄉約之行欲鄉人皆入于善其意甚美但朱呂之制有規勸無賞罰豈其智不及此蓋賞罰天子之柄而有司者奉而行之居上治下其勢易行今不在其位而操其柄己非所宜況欲以是施之父兄宗族之間哉或有尊於我者吾不得而賞罰焉則約必有阻而不行者矣可不慮其所終乎在比之九五王用三驅失前禽夫子以為舍逆取順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不能必人以從我也凡入約者必其誠意感孚革心向化而後可有不能從則當聽其出約今欲假官府之權力邀強制以必人之從己殆非所謂顯比之道也又聞族人有為盜者必親置之死地此於當代之典先王之制聖賢之事皆所未聞孔子曰古之為盜惡之而不殺也不先其教而一殺之是以罰行而善不反刑張而罰不省若孟子所謂不待教而誅者蓋指殺人于貨之盜而言耳如穿窬鼠竊而皆殺之則彼禦人於國門之外者将何法以加之乎禮曰公族其有死罪有司谳於公公既三宥之矣而又使人追之曰雖然必赦之有司對曰無及也然後為之素服不舉如其倫之喪親哭之夫以朝廷之上法度所在其處宗族之死罪者若是而況手自殺之乎又況罪不應死者乎以是知聖賢之在鄉黨其所以處族人者殆有不然昔漢人有為盜者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彥方知彥方遺布一端卒能化盜使之道不拾遺是不猶愈於殺乎陽城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溫公與康節在洛裡中後生皆畏亷恥欲行一事必曰無為不善恐司馬端明卲先生知是皆君子之居鄉有不約而自化者以先生名德當不下於諸公自身而家自家而鄉久於其道彼将自孚何用汲汲乎強人以從約重法以禁盜耶雖曰君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然某之愚實有不能無疑者深願先生熟思而審處之如使今之吉豐亦如溫公康節之洛則朱呂之鄉約庶可行矣 複鄭禦史克修【名已山海人】 久别無任懸仰人來辱書備悉比來動止皆與易俱且有砭訂愚惰之意啓發良多慰感不已曩者克恭書來謂白沙稱定山得天理之真樂而未得其詳故以孔顔所樂周程所尋者其道甚大工夫最難言之蓋因克恭有過情之譽仆不敢當而及之耳初未嘗妄有方人之意也而克恭又累數百言以辟其非某之率易妄言慚罪為甚今得吾兄之言乃知白沙所以稱定山者固亦平易而非過高之論與仆之言自不相妨如曰脫去名利則凡幽人隐士皆能之未足為定山之高緻盛節也如曰少有家累為未遊五嶽之向平則亦人之常情耳在聖賢則無此累矣或問顔子在陋巷而顔路甘旨有阙不能無憂朱子曰此重則彼自輕夫以事親甘旨且不足為累而況以婚嫁為累乎彼向平者讀易而未知死何知生是猶未逹於原始反終之說也其遊五嶽名山亦不過絶人逃世為潔耳豈聖賢之道哉是又似卑吾定山矣至引康節之言謂其得天理之真樂則又以風流人豪英邁蓋世者目之視前所謂脫去名利如向平者又不足言矣豈既抑之而複揚之亦有深意乎今就康節而論明道曰堯夫詩才做得識道理卻於儒術未見所得又曰堯夫之學要之亦難以治天下國家其為人無禮不恭惟是侮玩謝子又曰他隻見得天地進退萬物消長之理故敢做大於聖門下學上逹事更不施功所以差卻朱子則謂康節之學似老莊似揚雄近似釋氏往往皆有不滿之意焉蓋無下學上逹工夫已非孔子之學而無禮不恭又豈若顔子之克已複禮者乎所學如是吾意其所得之樂亦未必為孔顔之樂也朱子論孔顔之樂必曰博文約禮而竭其才則庶乎可得是先由學問之功而後得其樂也今康節之言乃曰得天理之真樂則何書不可讀何堅不可攻何理不可精是先得此樂而後可以讀書精理其言似乎倒置苟非有康節之天資孰能不假學問而自得其樂哉詳味白沙書意蓋謂定山既得康節之樂又将讀書窮理以求進於孔顔之樂耳若仆之愚見則就孔顔之樂論之故謂今之學者未易可及何嘗甚異於白沙之言哉若因白沙之言謂定山已得顔子之樂則到此地位守而化矣所謂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尚何假於書之讀堅之攻而理之精乎今吾兄與克恭之辯若是者豈誦白沙之言而未之思耶來教有雲真樂在天地間人人有之人各有是性有是理則各有是樂矣愚竊以為謂天理為人人有之則可謂真樂為人人有之則不可蓋凡厥有生均禀同賦理固人之所同有也然自氣拘物蔽之後剛柔善惡知愚賢不肖萬有不齊惟夫上知大賢能克己複禮此身此心從容?泳於天理之中者乃能得其樂耳若有一毫之私意紛擾於其間則不能樂矣然世之聖賢常少而愚不肖者常多其可謂人人有之乎其他有所樂者皆吾兄所謂樂非其樂而不得為真樂者也何可與之同日語哉來教又雲諸老先生尋孔顔樂處則大有得焉者也今指之為所欲尋者不識諸老先生之於真樂其有得其未得耶竊聞濓溪每令二程尋孔顔樂處故以欲尋言之初未嘗謂其欲尋而未得也蓋尋者追而求之之謂如追已失之物而還之耳故尋之則有必得之理所謂我欲仁斯仁至矣者也是雖不言得而得在其中矣孰敢謂諸老先生為未有得哉特以朱子之言求之其所謂欲罷不能而竭其才者乃顔子之地位也然猶曰庶乎有以得之庶乎二字言之慎重若是蓋未敢遽以為大有所得也朱子之不敢易言而豈後學之可易言哉先儒有雲惟聖人然後能知聖人若諸老先生之所得非後學之所能窺測故不敢以億度而言之也來教又謂信仆之言不幾絶天下於無人耶不幾使真樂作一話說耶不幾阻後學之進耶愚謂自孔顔而下周程而上千五百年未聞有得其樂者由周程而來至於今亦數百年矣得其樂者又幾何人哉是則真樂之徒為話說久矣豈亦區區妄言之罪哉仆之不敢以易言之者蓋欲使人勉其難而非所以阻其進也自昔賢人君子處順境而樂之者易處逆境而樂之者難若曾點之浴沂詠歸康節之擊壤歌詠皆順境也惟夫床琴於浚井之日弦歌於絶糧之餘以至飯蔬飲水箪瓢陋巷之中無往而不樂焉乃為境之逆而樂之真耳是豈人之所易能哉來教又謂尋樂為孔門第一事是固然矣而非初學之所可至也故夫子之教曰文行忠信博文約禮至於克己複禮主敬行恕先難後獲之類各随高下而告語之未嘗先有尋樂之說至濓溪之於二程乃令尋孔顔所樂之何事蓋以其天資之高學力之至為可以與於此也而程子教人則自緻知至於知止誠意至於平天下灑掃應對至於窮理盡性如曰以誠敬為入門以踐履為實地如曰養?須用敬進學則在緻知皆未嘗以尋樂為言豈非其門人之未足以當此乎故朱子曰先賢到樂處已是成就工夫向上去了非初學所能求今之師非濓溪之師今之友非二程之友而說此事卻似莾廣不如且就聖賢着實用功處求之觀於此言其意蓋可見矣若吾兄與白沙定山賀谏議諸君子負豪傑之才學聖賢之學為今之濓溪二程則其深造自得固所優為如仆之不肖敢易言哉自幼為學雖未嘗無尋樂之心然自省於日用之間言焉未能無口過則有所不樂行焉未能無怨惡則有所不樂隐微之間念慮之萌而真妄錯雜又有所不樂行年五十方且戰兢惕厲求為伯玉之知非寡過而未能其於天理真樂誠然未之有得故其言之卑陋若是惟吾兄不鄙其愚引而置之安樂窩中則幸甚 複賀黃門克恭【欽】 近舍親回自遼陽獲奉閏月三日手教兼有藥材之贶其所以砭訂不肖身心之疾者至矣何感如之某自離索以來因循苟且希聖之心不笃又弗親賢取友以求輔仁之益向上一步工夫無由自進誠如來教所雲莊誦數四責善之誼凜然雖相去數千裡外如對顔面而聆箴誨也敢不願安承教但謂仆不親白沙而踈於仲昭孔易則非志之不欲乃其勢有所不能蓋家貧親老事育不給若千裡遠遊未免贻親之憂且無以為行費何由而自遂耶前書所論天理真樂之說蓋因與進不肖而過其情所不敢當故有區區末學敢易言哉之語初未暇緻疑於白沙稱定山也吾兄以是責之似過深矣雖然若區區愚陋之見亦不敢不詳陳之以求正於有道也昔朱子論孔顔之樂有曰學者當從事於博文約禮而至欲罷不能而竭其才則庶乎有以得之矣以顔子之學至於欲罷不能而竭其才蓋在請事斯語之後三月不違之時先儒所謂到此地位直是峻絶工夫尤難者也今曰二程尋樂在太中遣從學之初及再見則已得之矣豈顔子亞聖得之如此其難而二程得之乃若是其易耶且與朱子所謂先賢到樂處已是成就工夫向上去了非初學所能求者意有不同此愚之所以不能無疑也蓋樂其天者乃仁者安仁之事如顔子之仁去聖未逹一間故止曰不改其樂視夫子之樂在其中者已不能無間矣聖門諸高弟德行如仲弓可使南面而夫子不許其仁是仲弓未能得此樂也安貧如原憲克伐怨欲不行自以為仁而夫子不許其仁是原憲未能得此樂也升堂如子路而愠見於陳蔡是子路未能得此樂也頴悟特逹億則屢中如子貢而貨殖焉則不與庶乎屢空者同科是子貢亦未能得此樂也當時惟曾點有浴沂詠歸之樂夫子與之而行不掩言不免為狂故朱子曰顔子之樂平淡曾點之樂勞攘又曰點之樂淺近而易見顔子之樂深微而難知點隻是見得如此顔子是工夫到那裡了又曰曾點細密工夫卻多欠阙便似莊列今人若學他便狂妄了觀此數條則曾點之樂已不同於顔子矣以夫子之門從遊三千莫非天下之英才其所稱許者獨顔曾二子然曾點已非顔子之匹則得其樂者或寡矣濓洛諸老先生奮乎千五百年之後能尋孔顔之樂而樂之孰謂其終身欲尋而未之得哉竊意其所得之樂視顔子未能無間耳顔子之非禮勿視聼言動決於一日之間微有差失便能知之才知之便更不萌作其不貳過者如此若程子自言十二年未能忘遊獵之心與橫渠言十五年學個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學不成有多少病在其所自言若是則其上視顔子亦豈無間哉所謂再見之後吟風弄月有與點氣象者亦以其所見之到此田地故以點自況而未嘗自儗於顔子也若其學顔子之所學而力行以造其極得此樂必将在於年高德卲之後伊川稱明道年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蓋泛濫於諸家出入於釋老者幾十年然後返求諸六經而得之亦不謂其一再見而遂得也是雖諸老先生其可以易言之哉蓋區區平日卑陋之見敢以質於吾兄幸為之訂其訛而袪其惑也若吾定山天資之高學力之至加之二十年進修之功固當有得但以區區見聞有所未及故曰久不相聚未審如何蓋亦自愧其識趣污下不足以深知定山雲爾豈若來教所謂料其不能有為以造自得之地者哉來教又謂區區之意似謂今人斷不能有與斯道者此則有說夫率性之道人人有之固不以堯舜塗人而異也然自氣拘物蔽之後則不能齊矣人固有一言之合乎道者有一行之得乎道者有一日而至焉者有一月而至焉者謂之非道固不可然不過得道之一隅與造道之暫時而已求其能與斯道之傳則非全體而不息者不足以當之未審執事之意其将以得道一隅者為有與於斯道乎抑亦以全體不息者為有與於斯道乎如以一隅為得則雖愚夫愚婦可以與知能行而況於君子乎如以全體不息者言之則自孔顔曾孟而下寥寥者千餘歲矣宋之盛時稱周程張卲然程子謂康節於儒術未見有得朱子謂橫渠之於二程猶伯夷伊尹於孔子則張卲已不可班於周程矣南渡之後有朱張呂三先生焉然朱子謂南軒伯恭之學皆踈略南軒踈略從高處去伯恭踈略從卑處去則張呂又安可班於朱子耶由是觀之其得斯道之傳者醇乎醇者惟周程朱子而已豈不難其人哉遊程子之門而學其道者多矣而和靖謂伊川未嘗許一人遊朱子之門者英材尤衆而得其傳者獨稱勉齋他人皆不與焉當二先生之時見而知之者若是其寡也而況於聞而知之者乎有元之世學者皆推尊許魯齋吳草廬其學非不各有所得将欲比而同之於周程朱子其亦可乎不可乎推古驗今此愚所以恒懷孟氏卒章之憂而深有望於白沙定山與吾克恭克修諸君子也願諸君勿謂已得其樂而自滿益以顔子之非禮勿視聽言動不遷怒貳過者俛焉日有孜孜以求至於欲罷不能所立卓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