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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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阙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下夢中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鈎迤逦開。

    雲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别音容兩渺茫,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問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空持舊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黃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别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 東城老父傳 陳鴻撰 老父,姓賈名昌,長安宣陽裡人。

    開元元年癸醜生。

    元和庚寅歲,九十八年矣。

    視聽不衰,言甚安徐,心力不耗,語太平事曆曆可聽。

    父忠,長九尺,力能倒曳牛,以材官為中宮幕士。

    景龍四年,持幕竿随玄宗入大明宮,誅韋氏,奉睿宗朝群後,遂為景雲功臣,以長刀備親衛。

    诏徙家東雲龍門。

    昌生七歲,矯捷過人,能抟柱乘梁,善應對,解鳥語音。

    玄宗在藩邸時,樂民間清明節鬥雞戲。

    及即位,治雞坊于兩宮間。

    素長安雄雞,金毫鐵距高冠昂尾千數,養于雞坊。

    選六軍小兒五百人,使馴擾教飼。

    上之好之,民風尤甚。

    諸王世家,外戚家,貴主家,侯家,傾帑破産市雞,以償雞直。

    都中男女,以弄雞為事;貧者弄假雞。

     帝出遊,見昌弄木雞于雲龍門道旁,召入,為雞坊小兒,衣食右龍武軍。

    三尺童子,入雞群,如狎群小,壯者,弱者,勇者,怯者,水谷之時,疾病之候,悉能知之。

    舉二雞,雞畏而馴,使令如人。

    護雞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試殿庭,皆中玄宗意。

    即日為五百小兒長。

    加之以忠厚謹密,天子甚愛幸之。

    金帛之賜,日至其家。

     開元十三年,籠雞三百,從封東嶽。

    父忠死太山下,得子禮奉屍歸葬雍州。

    縣官為葬器喪車,乘傳洛陽道。

    十四年三月,衣鬥雞服,會玄宗于溫泉。

    當時天下号為“神雞童”。

    時人為之語日:“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

    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

    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随軟輿。

    父死長安千裡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 昭成皇後之在和王府,誕聖于八月五日。

    中興之後,制為千秋節。

    賜天下民牛酒樂三日,命之曰酺,以為常也。

    大合樂于宮中,歲或酺于洛。

    元會與清明節,率皆在骊山。

    每至是日,萬樂具舉,六宮畢從。

    昌冠雕翠金華冠,錦袖繡襦袴,執铎拂道。

    群雞叙立于廣場,顧眄如神,指揮風生。

    樹毛振翼,砺吻磨距,抑怒待勝,進退有期。

    随鞭指低昂不失。

    昌度勝負既決,強者前,弱者後,随昌雁行,歸于雞坊。

    角觝萬夫,跳劍尋橦,蹴毬踏繩,舞于竿颠者,索氣沮色,逡巡不敢入。

    豈教猱擾龍之徒欤? 二十三年,玄宗為娶梨園弟子潘大同女,男服珮玉,女服繡襦,皆出禦府。

    昌男至信至德。

    天寶中,妻潘氏以歌舞重幸于楊貴妃。

    夫婦席寵四十年,恩澤不渝,豈不敏于伎,謹于心乎?上生于乙酉雞辰,使人朝服鬥雞,兆亂于太平矣。

    上心不悟。

    十四載,胡羯陷洛,潼關不守。

    大駕幸成都,奔衛乘輿。

    夜出便門,馬踣道穽。

    傷足,不能進,杖入南山。

    每進雞之日,則向西南大哭。

    祿山往年朝于京師,識昌于橫門外。

    及亂二京,以千金購昌長安洛陽市。

    昌變姓名,依于佛舍,除地擊鐘,施力于佛。

    洎太上皇歸興慶宮,肅宗受命于别殿,昌還舊裡。

    居室為兵掠,家無遺物。

    布衣,不複得入禁門矣。

     明日,複出長安南門,道見妻兒于招國裡,菜色黯焉。

    兒荷薪,妻負故絮。

    昌聚哭,訣于道。

    遂長逝息長安佛寺,學大師佛旨。

    大曆元年,依資聖寺大德僧運平住東市海池,立阤羅尼石幢。

    書能紀姓名;讀釋氏經,亦能了其深義至道,以善心化市井人。

    建僧房佛舍,植美甘木。

    晝把土擁根,汲水灌竹,夜正觀于禅室。

    建中三年,僧運平人壽盡。

    服禮畢,奉舍利塔于長安東門外鎮國寺東偏,手植松柏百株。

    構小舍,居于塔下,朝夕焚香灑掃,事師如生。

    順宗在東宮,舍錢三十萬,為昌立大師影堂及齋舍。

    又立外屋,居遊民,取傭給。

    昌因日食粥一杯,漿水一升,卧草席,絮衣。

    過是,悉歸于佛。

    妻潘氏後亦不知所往。

     貞元中,長子至信衣并州甲,通大司徒燧入觐,省昌于長壽裡。

    昌如己不生,絕之使去。

    次子至德歸,販缯洛陽市,來往長安間,歲以金帛奉昌,皆絕之。

    遂俱去,不複來。

    元和中,颍川陳洪祖攜友人出春明門,見竹柏森然,香煙聞于道,下馬觐昌于塔下。

    聽其言,忘日之暮。

    宿鴻祖于齋舍,話身之出處,皆有條貫。

    遂及王制。

    鴻祖問開元之理亂。

     昌曰:“老人少時,以鬥雞求媚于上。

    上倡優畜之,家于外宮,安足以知朝廷之事。

    然有以為吾子言者。

    老人見黃門侍郎杜暹出為碛西節度,攝禦史大夫,始假風憲以威遠。

    見哥舒翰之鎮涼州也,下石堡戍青海城,出白龍,逾蔥嶺,界鐵關,總管河左道,七命始攝禦史大夫。

    見張說之領幽州也,每歲入關,辄長轅挽輻車辇河間薊州傭,調缯布,駕轊連,坌入關門。

    輸于王府,江淮绮縠,巴蜀錦繡,後宮玩好而已。

    河州墩煌道歲屯田,實邊食,餘粟轉輸靈州,漕下黃河,入太原倉,備關中兇年。

    關中粟米,藏于百姓。

    天子幸五嶽,從官千乘萬騎,不食于民。

    老人歲時伏臘得歸休,行都市間,見有賣白衫白疊布。

    行鄰比間,有人禳病,法用皂布一匹,持重價不克緻,竟以幞頭羅代之。

    近者,老人扶杖出門,閱街衢中,東西南北視之,見白衫者不滿百。

    豈天下之人皆執兵乎?開元十二年,诏三省侍郎有缺,先求曾任刺史者。

    郎宮缺,先求曾任縣令者。

    及老人見四十三省郎吏,有理刑才名,大者出刺郡,小者鎮縣。

    自老人居大道旁,往往有郡太守休馬于此,皆慘然不樂朝廷沙汰使治郡。

    開元取士,孝弟理人而已。

    不聞進士宏詞拔萃之為其得人也。

    大略如此。

    ” 因泣下。

    複言曰:“上皇北臣穹盧,東臣雞林,南臣滇池,西臣昆夷,三歲一來會。

    朝觐之禮容,臨照之恩澤,衣之錦絮,飼之酒食,使展事而去,都中無留外國賓。

    今北胡與京師雜處,娶妻生子。

    長安中少年,有胡心矣。

    吾子視首飾靴服之制,不與向同,得非物妖乎?” 鴻祖默不敢應而去。

     開元升平源 吳兢撰 姚元崇初拒太平得罪,上頗德之。

    既誅太平,方任元崇以相,進拜同州刺史。

    張說素不葉,命趙彥昭驟彈之,不許居。

    無何,上将獵于渭濱,密召元崇會于行所。

    初,元崇聞上講武于骊山,謂所親曰:“準式,車駕行幸,三百裡内刺史合朝觐。

    元崇必為權臣所擠,若何?” 參軍李景初進曰:“某有兒母者,其父即教坊長,入内。

    相公傥緻厚賂,使其冒法進狀,可達。

    ” 公然之。

    辄效燕公說,使姜皎入曰:“陛下久蔔十河東總管,重難其人。

    臣有所得,何以見賞?” 上曰:“誰邪?如惬,有萬金之賜。

    ” 乃日:“馮翊太守姚元崇,文武全材,即其人也。

    ” 上曰:“此張說意也。

    卿罔上,當誅。

    ” 皓首服萬死。

    即诏中官追赴行在。

    上方獵于渭濱。

    公至,拜首。

    上言“卿頗知獵乎?” 元崇曰:“臣少孤,居廣成澤,目不知書,唯以射獵為事。

    四十年,方遇張憬藏,謂臣當以文學備位将相,無為自棄。

    爾來折節讀書。

    今雖官位過忝,至于馳射,老而猶能。

    ” 于是呼鷹放犬,遲速稱旨。

    上大悅。

    上曰:“朕久不見卿,思有顧問,卿可于宰相行中行!” 公行猶後。

    上縱辔久之,顧曰:“卿行何後?” 公曰:“臣官疏賤,不合參宰相行。

    ” 上曰:“可兵部尚書同平章事!” 公不謝,上顧訝焉。

    至頓,上命宰臣坐。

    公跪奏:“臣适奉作弼之诏不謝者,欲以十事上獻。

    有不可行,臣不敢奉诏。

    ” 上曰:“悉數之!朕當量力而行,然後定可否。

    ” 公曰:“自垂拱已來,朝廷以刑法理天下。

    臣請聖政先仁義,可乎?” 上曰:“朕深心有望于公也。

    ” 又曰:“聖朝自喪師青海,未有牽複之悔。

    臣請三數十年不求邊功,可乎?” 上曰:“可。

    ” 又曰:“自太後臨朝以來,喉舌之任,或出于閹人之口。

    臣請中官不預公事,可乎?” 上曰:“懷之久矣。

    ” 又曰:“自武氏諸親,猥侵清切權要之地,繼以韋庶人安樂太平用事,班序荒雜。

    臣請國親不任台省官。

    凡有斜封待阙員外等官,悉請停罷,可乎?” 上曰:“朕素志也。

    ” 又曰:“比來近密佞幸之徒,冒犯憲綱者,皆以寵免。

    臣請行法,可乎” 上曰:“朕切齒久矣。

    ” 又曰:“比因豪家戚裡,貢獻求媚,延及公卿方鎮,亦為之。

    臣請除租庸,賦稅之外,悉杜塞之,可乎?” 上曰:“願行之。

    ” 又曰:“太後造福先寺,中宗造聖善寺,上皇造金仙玉真觀,皆費钜百萬,耗蠹生靈。

    凡寺觀宮殿,臣請止絕建造,可乎?” 上曰:“朕每睹之,心即不安,而況敢為者哉!” 又曰:“先朝亵狎大臣,或虧君臣之敬。

    臣請陛下接之以禮,可乎?” 上曰:“事誠當然。

    有何不可?” 又曰:“自燕欽融韋月将獻直得罪,由是谏臣沮色。

    臣請凡在臣子,皆得觸龍鱗,犯忌諱,可乎?” 上曰:“朕非唯能容之,亦能行之。

    ” 又曰:“呂氏産祿幾危西京,馬鄧閻梁,亦亂東漢,萬古寒心,國朝為甚。

    臣請陛下書之史冊,永為殷鑒,作萬代法,可乎?” 上乃潸然良久曰:“此事真可為刻肌刻骨者也!” 公再拜曰:“此誠陛下緻仁政之初,是臣千年一遇之日,臣敢當弼諧之地。

    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又再拜,蹈舞稱萬歲者三。

    從官千萬,皆出涕。

    上曰:“坐!” 公坐于燕公之下。

    燕公讓不敢坐。

    上問。

    對曰:“元崇是先朝舊臣,合首坐。

    ” 公曰:“張說是紫微宮使,今臣是客宰相,不合首坐。

    ” 上曰:“可紫微宮使居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