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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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山伍端隆國開 撰

    伍子病酒五羊,二客闖門,拉赴珠江之遊。舟中紅妝數人,每坐辄簇伍子,中一姬口脂最鮮,伍子問曰:“脂有法乎?”曰:“法則有之,而不可傳也”。酒半酣,拾舟就岸,射骰子長林之下。伍子連負四五觥,罷去。散步亂葉中,見紙一角,拾而展之,則古本書也。

    其書葉心名《紅晖閣逸考》,即言胭脂事也。其文曰:

    秦子都初名碧玉,汾陰人。晉禽吏秦植之女也。年十三,以冶色著,人呼為子都。子都曾遇道人至其家,拊之曰:“此女不類人間”。授以渥丹之法;使子都自汲汾水,注古鼎烹之。水既沸,道人袖出物少許,點沸湯中。忽袅袅凝紫煙,子都拂之,煙愈重,滿鼎作紫金色。子都因取綿絮覆煙上,煙盡入絮,遂藏以為膏唇之飾。道人既去,子都乃時時集煙。所居不論遠近,鹹就子都求紫煙綿。子都性懶散,年二十不嫁人,以鬻胭脂供父母。又不耐水烹煎,凡求者止以齒嚼綿汁少許,各持歸,随綿多寡悉是紫煙之色。于是千裡内外女子俱來就子都,呼“胭脂師”。後子都既老,面猶桃花色。一夕,水沖其廬,子都化去,不知所之。後人弗得其法,但向汾流汲水漬綿,漬不成則熾炭候其水盡,又不成。有黠女子曰:“胭脂男女之豔色也”,則擇日與男子交而後制之,終不成。乃相與立廟于汾水上,加子都号為“紫府胭脂之神”。每歲三月、八月,諸女郎着紫衣或紫裙,紫帶紫冠,簪紫,氎帨用皆紫,設祭于廟。歌《紫府之歌》以娛神。神來則有紫氣出于牲上,尋飛飏滿空,須臾牲醴花果盡變紫色,祭者以是為驗。又各鑄小神像事于私室,欲制胭脂,則先斫取桃枝煎水,遍灑屋兩楹,又斫桃枝寸許數千條,圍插牆陰,禁雞犬勿使鳴吠,貢一杯紫琉璃于神前,禮拜之。又以桃葉自然汁刮其唇,少出血,乃将汾水置鼎内。遠者則用井華水随便點以紫色花,别沸湯溫之,長跪以待,稍瞑目則化為胭脂矣。然後入綿什襲藏之,其色如天半朝霞。後世胭脂之法,始于此也。

    伍子讀罷,眉舞色飛。自念《紅晖閣》一書,素不經見,其事又素所不聞。是時同舟有以博雅聞者,俱茫然不知。獨先時鮮唇一姬曰:“侬固自有法也。欲制胭脂,先祭胭脂神”。伍子曰:“胭脂神為誰?”曰:“胭脂神相傳出西川,即紫姑也。祭之日每歲正月十五至三月春盡日以前。連日祭之,先采新花及楊柳葉,仍煮桃葉湯滌器,懸一鏡以伺神來。來必于夜,燈光中視鏡有過影,即禮拜之。旋取胭脂綿百二十章,逼以沸湯,令盡出其汁。又用赤金箔如胭脂數,真珠末四分,大紅珊瑚末四分,血珀末三分,梅花冰片一分,和金箔搗為泥,将所逼胭脂汁,入精細磁碗,分作二十分。又将金箔等分作二十分,入胭脂汁内,攪勻置烈日下,候其稠,乃取胭脂綿縮取其汁,曬之極幹,用淨竹器盛之。下設冷泉水,水中點以時花之極芬者一二朵于胭脂,移就朗月以吸月華。月初七至十四五,望後之月雖佳勿取。滿八九日,又置烈日曬極于,然後以絹素封固次第取用。”伍子曰:“望後月即不用者何?”姬曰:“望前乃生月,露下多成珠,物沾之潤,其氣暖能發顔色。望後乃死月,露下少成珠,物沾之始潤終枯,其氣澀不發顔色。

    伍子于是爽然起曰:“合古今之說胭脂事,其盡于此乎。《紅晖閣》不見于書林,吾幸睹其殘缺,又得今制以暢其旨,一物雖微,其亦有天幸也。此法傳,于閨閣麗事不為無功。獨惜我輩方在塵勞中,白駒赤電,冉冉誤人。況乎道德文章,未有涯涘,晝則竭膽力以赴精華,暮則盡形容以供蕉萃。雖有秦碧玉在前,紫衣紫冠紛纭侍側,其奈潘郎之鬓何哉!舟興未終,搦管紀事,不醉死不休矣。

    陳子明曰:胭脂即燕支,又作焉支,又作阏氏。地名,花名,亦人名。古詩“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娶無顔色。”唐宋朝有口脂面藥之賜。其法實出秦弄玉粉丹偕箫史飛升。秦子都想是弄玉後身,故名碧玉。非國開好事不能盡此狡狯。衛懶仙曰:唐天寶宮中下紅雨,太真命宮奴各以碗勺承之用染,自有天然色豔,千百年後惜未有得以靧面者。今倩國開韻筆,傳出紫煙法于人間,嫏嬛惜逸此則,餘搜奇補之。

    附記:女星,旁有小星,名始影。婦女夏至夜,候祭之,得好顔色。子都為胭脂神,綠窗私室亦當塑像配享。

    胭脂記事跋

    髻鬟有品,妝台有記,洎乎《黛史》、《眉謠》,抽秘騁妍,更無微不入。帷是膏唇丹飾尚少志述,金閨缺典應為之首屈一指。得此記事,香豔彌絕。仆本恨人,亦不禁眉飛色舞。丙申初秋震澤楊複吉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