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文謇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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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Cenacolo(即“最後一次晚餐”,在米蘭)有時一早太陽沒有出,他就去修道院的飯堂工作,直畫到黃昏的黑影子強迫他停止;他手裡的畫筆從不放下,吃喝他都記不得。

    有時他讓幾個星期過去,顔色都不碰。

    有時他踮在繩架上,畫壁前,一連好幾個時辰,單是看着批評着他已經畫得的。

    還有時候我見他在大暑天沖着街道上的惡熱直跑到那廟裡去;像是一個無形的力量逼着他;他到了就爬上架子去,塗上兩筆或是三筆,跳下來轉身就跑。

     他正在畫使徒約翰的臉,今天他該得完功的。

    可不是,他耽在家裡伴着甲可布那孩子,看蒼蠅黃蜂蟲子飛。

    他研究蟲子的結構那認真的神氣正如人類的命運全在這上面放着。

    看出了蟲子的後腿是一種橹的作用,他那快活就好比他發現了長生的秘密,這一點他看得極有用,他正造他那飛行機哪。

    可憐的使徒約翰!今天又來了一個新岔子,蒼蠅又不要了。

    老師正做着一個圖案,又美又精緻的,這是預備一個學院的門徽,其實這機關還在米蘭公的腦子裡且不成形哩。

    這圖案是一個方塊,上畫着皇冠形的一球繩子,相互的糾着,沒有頭沒有尾的。

    我再也忍不住,我就提醒他沒畫完的使徒。

    他聳聳他的肩膀,眼對着他的繩冠圖案頭也不擡的在牙縫中間說話: “耐着!有的是時候!約翰的腦袋跑不了的!” 我這才開始懂得塞沙裡的悻悻! 米蘭公吩咐他在宮裡造聽簡,隐在壁内看不見的,仿制“達尼素斯的耳朵。

    ”雷那圖起初很有勁,但現在冷了,推托這樣那樣的把事情擱了起來。

    米蘭公催着他,等不耐煩了;今早上幾次來召進宮去,但是老師正忙着他的植物試驗。

    他把南瓜的根割了去,隻存了一根小芽,勤勤的拿水澆着。

    這下子居然沒有枯,他得意極了。

    “這母親”,他說,“養孩子養得不錯。

    ”六十個長方形的南瓜結成功了。

     塞沙裡說雷那圖是一個最了不起的落拓家。

    他寫下了有二十本關于自然科學的書,但沒有一本完全的,全是散葉子上的零碎劄記;這五千多頁的稿子他亂放着一點沒有秩序,他要尋什麼總是尋不着的。

     走近我的小屋子來,他說:“基烏凡尼,你注意過沒有,這小屋子叫你的思想往深處走,又屋子叫它往寬處去?還有你注意過不曾在雨的陰影下看東西的形象比在陽光下看更清楚?”在使徒約翰的臉上做了兩天工。

    但是,不成!這幾天忙着玩蒼蠅、南瓜、貓、達尼素斯的耳朵一類的結果,那一點靈感竟像跑了似的。

    他還是沒有畫成那臉子,這來他一膩煩,把顔色匣子一丢,又躲着玩他的幾何去了。

    他說彩油的味兒叫他發嘔,見着那畫具就煩。

    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我們就像是一支船在海口裡等着風信,靠傍的就隻是機會的無常,與上帝的意旨。

    還虧得他倒忘了他那飛機,否則我們準餓死。

     什麼東西在旁人看來已經是盡善盡美的,在他看來通體都是錯。

    他要的是最高無上的,不可得的,人的力量永遠夠不到的因此他的作品都沒有做完全的。

     安德利亞沙拉拿病倒了。

    老師調養着他,整夜伴着他,靠在他的枕邊看護他;但是誰都不敢對他提吃藥。

    馬各不識趣的給買了一盒子藥,可是叫雷那圖找着了,拿起手就往窗子外擲了出去。

    安德利亞自己想放血,講起他認識有一個很好的醫家;但老師很正當的發了氣,用頂損的話罵所有的醫生。

     “你該得當心的是保存,不是醫治,你的健康;提防醫生們。

    ”他又加了一句話,“什麼人都積錢來給醫生們用——毀人命的醫生們。

    ” (十五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