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堂文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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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晝;而窮檐之子、食力之徒,驕陽铄背,污汗滿身,欲求一清涼世界而不可得。

    然則稻人士而為自樂共樂之計,當先籌辟公園。

    以市稅充之,固非難事。

    若更進一步,則利用淡江為水上公園。

    兩堤植樹,設置茶亭。

    當夫夕陽欲下,夜月初升,畫船小艇,泛乎中流,清風徐來,波光蕩漾,豈非暑國之水都,而塵世之淨土也哉?此議若成,樂且無極,吾當先作淡江雜詠,以與秦淮、珠江并傳宇内也。

     台灣漢文,日趨日下。

    私塾之設,複加制限。

    不數十年,将無種子。

    而當局者不獨無振興之心,且有任其消滅之意。

    此豈有益于台灣也哉? 夫漢文為東洋文明之精華,而道德之根本也,中國用之,日本亦用之。

    歐戰以後,思想混淆,日本有識之士,多謀振興,而雅文會尤鼓吹。

    其發行之大正詩文(十五帙第七集)有時事瑣言二則,為藤本天民所撰。

    錄之于左: 一曰:今人較有氣節有識見者,不向其業之同異,皆有漢素養者也。

    試執初刊以來之大正詩文閱之,其人曆曆可指數矣。

    但怯懦浮薄之徒,動辄嘗歐米之糟粕,畏漢學如蛇蠍。

    此由不解漢學之如何物耳。

    後生其不惑而可矣。

     又曰;文部省私制限漢文為一千九百六十一字。

    大阪每日、朝日兩新聞改為二千四百九十字,用之普通教育則可,用之高等教育則不可。

    國家各有古史古典,則莫非漢字;故不識漢字,則無古史古典,其害甚于秦焚書坑儒,可不思乎哉? 烏乎?台灣青年聽者!台灣之排斥漢文者其一思之! 台北附近之山,以大屯、觀音為最。

    兩山屹立,外控巨海,内擁平原,中挾一水,蜿蜓而西者,則淡江也。

    山水之佳,冠絕北部。

    蒼蒼郁郁,氣象萬千,地靈含蘊,積久必宣,宜其有此巨大之都會也。

     觀音之高,海拔二千二十餘尺,而大屯則三千五百餘尺,層巒聳翠,上薄雲霄。

    餘居淡江之畔,時與兩山相對,山靈有知,招之欲往矣。

     觀音山上有淩雲寺,本圓和尚卓錫其間。

    餘歲必往遊,遊辄數日,得詩頗多。

    而大屯以無東道,尚未至。

    然開門見山,已作卧遊之想矣。

     李君金燦居稻市,性風雅。

    昨年築室大屯山上,顔曰「大觀閣」。

    又于山之勝處,各擇一景,遍求名人題石,饬工刻之。

    慘淡經營,迄今始竣。

    李君邀餘往遊,餘遂杖策而行,宿于大觀閣上。

     閣在譜茶坡,坐大屯而朝觀音,因名大觀。

    俯視閣下,平疇萬頃,新綠如氈,而碧潭、劍潭諸水,彙于關渡,以出滬尾。

    入夜則北淡各處電燈烨爍眼底,恍如萬點明星,輝映天河,誠大觀也。

     餘既宿閣上,遂得遍覽山中諸景。

    兒子震東随行。

    翌早,更登絕巘,俯瞰滄溟,上臨仰天池。

    池深七百餘尺,大約三十畝,昔之噴火口也。

    今雖久旱,水尚數尋。

    震東沿壁而下,以掬其泉。

     大屯諸景,李君已自記之,不複贅。

    顧念我輩蟄居稻市,炎暑熏蒸,塵氛擾攘,欲求避世而不可得;今乃承李君之招,獲飽山中清氣。

    餘别有詩,以留鴻爪。

    寄語山靈,須再來也。

     莊生有言:『井蛙不可以語海,拘于墟也;夏蟲不可以語冰,笃于時也』。

    今之妄人而談文學,直無異于井蛙夏蟲! 戰國之任俠,東漢之清議,吾愛之敬之。

    國家而無此等人,是無正氣;社會而無此等人,是無良心! 人能節儉,則無時而不餘裕。

    人能勤勞,則無時而不暇豫。

    故曰:無廢時,無廢事,無廢物,治生之本也。

     對名花讀異書,是名士風流。

    以漢書下濁酒,是才人氣概。

     宮詞之作,古來多矣。

    頃讀吳江金天羽天放樓詩集,中有春秋宮詞十二首。

    餘嘗以春秋多奇女子,拟詠其事,今遘此詩,可謂先得我心。

    他日有暇,尚書續貂也。

     分藩魯衛并山河,生女天傳吉語多。

    喜得君侯親卻扇,笑攜仙掌認兜羅。

     淇流碧玉繞宮牆,素奈花開永斷腸。

    歸妹不來容易老,雙雙燕子送斜陽。

     金殿從容夜舉杯,論兵昨見燭光催。

    數言勘破王心蕩,兒女英雄僅此才。

     台榭秋高碧月明,牽牛花放魯侯城。

    宮紗半臂屑來薄,漫說當年割臂盟。

     君恩如海海難填,惱亂春心是管弦。

    谥作桃花緣命薄,細腰宮裡忏流年。

     婿鄉安穩醉流霞,醉裡扶君上玉騧。

    一劍割将恩愛斷,臨淄城外有天涯。

     秦雲生剪美人衣,仙眷風流世所稀。

    一夜箫聲吹不絕,身騎紅鳳上天飛。

     三月承歡得侍君,秋衾銅辇夢溫存。

    千金若得詞人賦,說道南威未報恩。

     宴朝花影過闌幹,論道三公禮數寬。

    禁得婵娟掩口笑,相公枉戴進賢冠。

     花奴羯鼓打春雷,楊柳青旗小隊回。

    本是宮中行樂地,球場假作戰場開。

     忍淚和親劇可憐,送将嬌小上吳船。

    千秋齊女門前路,垂柳西風咽暮蟬。

     歌舞青山日半銜,西施新脫浣沙衫。

    蓮花處處能消夏,偏是香泾号錦帆。

     ○啜茗錄 施靖海以平台之功祀名宦祠。

    祠在台南文廟棂星門左。

    某生見之,為詠一詩曰:施琅入聖廟,夫子莞爾笑。

    顔淵喟然歎,吾道何不肖!子路愠見曰:此人來更妙,我若行三軍;可使割馬料。

    可謂谑而虐矣。

     台灣施行共學之時,有某學究謂餘曰:孔子真是先知!餘曰:何謂?曰:子不讀論語乎?論語雲:可與共學,未可與适道,可與适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此非孔子之論共學乎?餘思其語,頗有意味。

     某生學于廈門,父死,遺産數萬,而自稱無産青年,且與同志結會,以相标榜。

    有友欲與共産,某生不可。

    友曰:汝無産,我亦無産,何不可?某生默然。

    慕虛名而不求實事,如某生者猶其小焉。

     林時甫光祿居台時,曾建大觀書院,聘晉江莊養齊孝廉為山長,以栽培鄉裡俊秀,可謂有功文教矣。

    及光祿避地鹭門,其後人竟歲收學租而不赓辦,以緻書院塌毀,過者惋傷。

    聞前年始以學租移交莊長,而今乃欲興孔教,庶不負先人美舉。

     台北陳迂谷廣文着偷閑集四卷,沒後未刻。

    前年有某君欲為代印,其後人竟索萬金,事遂中止。

    夫文人著述,費盡心血,或傳或沒,雖由其書之好惡,而亦付托之得人與否。

    然為人子孫者,能刻先人之書,因為美事;否則,當請名人鑒定,憑借其力壽之梨棗。

    若以先人之著述,而欲據以為利,清夜自思,其何以堪? 科舉之時,習制藝者,多有腔調;作詩亦然。

    某君會作剃頭詩一首曰:見說頭堪剃,逢人便剃頭。

    有頭皆可剃,無剃不成頭。

    剃自由他剃,頭還是我頭。

    如何剃頭者,随便剃人頭。

    此等膛調,無論何題,皆可應用,勝讀唐詩三百首矣。

     台中某村有墊師,學究也。

    一日,講書至子之燕居一節,謂子是孔子,之是往,燕居是燕之巢,合而言之,則是孔子往燕之巢。

    學生多疑其說。

    有問之曰:孔子是人,燕是鳥,孔子何以能往燕之巢?墊師曰:汝尚未讀孟子,孟子謂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孔子,聖人也,能化能神,能大能小,又安知其不能往燕巢?問者皆笑。

    或曰:墊師之言是在數十年前,故人以為謬;如于今日言之,當亦有說。

    或曰:何謂?曰:燕巢非今日之莊名,而為高雄州轄乎?使孔子而在,又安知其不可往?按燕巢原名援剿莊,為鄭氏援剿鎮屯田之地,今改為燕巢。

     關廟之聯,頗多佳構,而台灣商家尤好以字号冠首。

    有友謂陳迂谷先生曾為錦同餅店撰關壯缪聯,其語雲:錦書一道辭朝去,同榻三人為漢生;以為恰切。

    餘謂猶不如我南尚亦一聯之佳。

    尚亦,染坊也,開張時奉祀壯缪,因請名人撰聯,欲以尚亦冠首,衆皆擱筆。

    末座一人起而書之曰:尚不愧于屋漏,亦是以為成人;二語皆出四書,又合壯缪身分,真是天成妙句。

     燈謎為文人遊戲,鈎心鬥角,妙緒橫生,故餘亦好為之。

    少時曾聞前輩述一謎文雲:子路率爾而對曰,是也,顔淵喟然歎曰,非也,夫子莞爾而笑曰,若是也,直在其中矣,打一也字。

    運用成語,如其口出,可見老成典型。

    羅君蔚村發刊梨花新報,僅出一期。

    林君榮初自津門寓書于餘曰:蔚村之梨花,恕放耶?凋謝耶?苟非十萬金鈴,吾恐闌珊即在眼前矣。

    噫!十萬金鈴,談何容易!然梨花已再開,亦祝其不遭風雨爾。

     閩海紀要為清代禁書,而鄭氏之信史也,故餘喜而刊之。

    某君讀後語人曰:『此書所載,多與台灣府志不同。

    雅棠校刊時,何不改之』?餘曰:『此書之價值正與台灣府志不同。

    夫府志為清代官書,其載鄭氏辭多誣蔑;而此為私人著作,據事直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

    此其所以可寶也』。

    餘謂讀史當多讀野史,考證異同,辨析是非,方不為官書所囿。

     台人素祀天後,信仰極深,稱之曰「媽祖婆」。

    曩在滬上,見中華新報曾以「社會黨」三字征對,無有應者。

    拟以戰國策之「君王後」對之,頗嫌未妥。

    及今思之,以「媽祖婆」對「君王後」較為工整。

    莊生所謂周遍鹹三者,名異而實同也。

     黃君茂生過訪,謂疇昔之夜,偶赴友人之宴,席上有妓曰「烏肉」,其名雖俗,其色頗佳。

    酒間乞餘撰聯,旦欲以名冠首。

    餘戲書兩句,未谂可否?聯雲:烏衣子弟偏憐汝,肉食須眉總愧卿。

    餘曰:上句是纨褲兒本色,下句則今日所謂紳士者無容身地矣。

     台灣詩學雖盛,而閨秀能詩者尚少。

    詩荟發刊以來,其寄稿者有王女士香禅、李女士如月、餘女士芬蘭,清詞麗句,傳播騷壇。

    今則又有黃女士金川。

    女士台南人,年十九,初學吟哦,雛鳳聲清,已非凡鳥。

    若更加閱曆,其造就未可量也。

     十數年前,聞洪女士浣翠之名,而讀其詩,語多凄怨。

    今則一洗俗調,無語不香,有詞皆秀。

    然後知詩之有關于境遇也。

    女士稻江人,曾學書于杜逢時先生,亦能篆刻。

    現居台中,潛心詩學,又得陳沁園先生之指導,故其錦囊時貯佳句,乃以近作惠寄詩荟。

    頌椒詠絮,巾帼多才。

    諸女士之掞藻揚芬,當與藝苑文人争光壇坫矣。

     台北籌建聖廟,蔔地大龍峒,坐大屯而朝文山,經以十月八日舉行定礎之禮。

    方今文教衰頹,彜倫攸斁,異說紛纭,人心靡定,苟得闡明大道,示其指歸,以此為講學之地,其有稗于修齊治平之術者多矣。

     三十年來,漢學衰頹,至今已極;使非各吟社為之維持,則已不堪設想。

    唯各吟社之提倡,注重乎詩。

    夫詩為文學之一,苟欲作詩,必須讀書。

    如乘此時而提倡之,使人人皆知讀書之樂,漢學之興,可以豫蔔。

     草山溫泉,名聞内外,以浴之者可以爽精神而袪疾病也。

    然溫泉雖佳,遠方難緻。

    張君耀庭乃取發源之磺油,制之成塊,色白如粉,以供洗澡,名曰湯花。

    餘謂湯花二字極雅,可作詩料,他日當為一詠。

     南社之設,已經廿稔,社友亦多零落。

    餘拟先輯陳瘦痕之詩,次及謝籁軒,二君皆與餘同事南報,而稿不全。

    籁軒之侄星樓許為抄寄。

    瘦痕無子,其弟又逝,須由報上搜之。

    聞王炳南所收極多。

    炳南亦社侶也,未知肯相借否? 星樓亦能詩。

    年二十九,始攜其子留學東京。

    或诮其遲,星樓曰;餘業成否,雖未可知,而餘子可免廢學。

    閱今十年,星樓竟畢業早稻田大學,其子亦在中學三年。

    烏乎!人患不好學耳,又患學而不專耳。

    若星樓者,可以愧少年而不知學者。

     稻江葉煉金博士能詩善書,性又倜傥。

    一日,至大龍峒王慶超家,見廳上新懸竹聯一對,其聯雲:『處世有才經百練,讀書無字不千金』,煉金佯語之曰:此聯系餘屬友人代刻,何以誤緻君處?慶超愕然。

    煉金指其字曰:此非餘名乎?慶超知其意,慨然以贈。

    噫!天下事之湊巧,竟有如此。

    使聽獄者僅憑證據,能不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