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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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國史内容如何不得而知。

    隻是他以中國傳統作史的态度“彰直筆”,又刻成碑文與五經一同留于天郊“方百三十步,用功三百萬乃訖”。

    也就是方形碑林每邊六百五十尺,列在國都附近,約以一萬人做工經營三百天完工。

    結果“北人無不忿恚”,亦即拓跋民族識漢字的看到都極端憤怒。

    由于皇帝的命令将崔浩擺在檻車之中“使衛士數十人溇其上,呼聲嗷嗷,聞于行路”。

    這樣還不算,“清河崔氏無遠近、範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皆浩之姻親,盡夷其族”。

     至此,我們如何解釋崔浩的一生?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魏書》在他傳記結尾處提出,“豈鳥盡弓藏,民惡其上?将器盈必概,陰害贻禍?”也仍是希望以道德觀念蓋棺論定,錢穆的《國史大綱》則稱“大抵如王猛崔浩之倫皆欲在北方異姓主下而展其抱負者。

    浩則樹敵已多,得罪不專為修史者也”。

     崔浩的故事尚可以在本人榮衰之外解釋。

    中國的專制皇權建立在億萬軍民之上,亦即皇帝不待中層之諸侯即可以向全民征兵抽稅。

    東漢之滅亡,即因各達官要人豪宗巨姓私自設塢(碉堡等防禦工事)結盟,皇室失去這樣的力量。

    曹家之魏頻年征讨,司馬家之晉并且以宗室為王希望能統治這些基層機構裡的分化力量,都沒有達到這種目的。

    及至“五胡亂華”,各部落間的酋長更是新貴族,據《晉書》所說,更在華北構成胡漢合作的“堡壁”三千多所。

     北魏的政策,先不直接去與這些有軍閥性格的力量沖突,而是建造自己的新生力量。

    在軍事上以大規模的包圍方式囊括遊牧民族的全部人馬,牛羊即分散,其酋領及家屬無少長處死,人民則計口授田強迫地改為新朝廷的農民。

    如果崔浩之父崔玄伯不是這政策的獻計人,至少也參預謀劃。

    他的傳記出于《魏書》說及他建議攻胡,也在拓跋跬消滅匈奴劉衛辰部時出現(後單于曾降漢賜劉姓)。

     這樣的整備需要長久規劃,不到本身力量充沛不問鼎中原。

    崔浩反對遷都于邺,也是基于這種着想。

    佛教最容易為異姓貴族把持,而方丈國師等也容易與清一色的官僚集團沖突,于是也要擯斥,而代之以普及性的道教,因為其陰陽修服養性各節,尚可以由儒士把持。

    崔浩自己也掌握着“天人之際”熒惑神降各種神秘色彩的工作,于是更以宗教的力量,鞏固皇權。

    至于修史,更是中國傳統的政治工具。

    再有則拓跋朝中也向華北各巨家大室“征賢”指名勒派為政府服務的辦法。

    《魏書》就說及“辟召賢良,而州郡多逼遣之”,可見得名為征賢,實則逼迫參加,強為人質。

    是否出于崔浩之主意尚不得知,總之也與以上中央集權的政策相符。

     崔浩的得罪諸人,而尤冒犯拓跋民族内的貴族可想而知。

    這些不是我們一般讀史者亟于知道的細節。

    這也就是說我們用不着替崔浩訴不平或為之歌頌。

    隻是因着他的故事,看清中國秦漢帝國崩潰之後重建隋唐帝國間之縱橫曲折。

    如此不僅崔浩為曆史衍進之工具,而整個拓跋朝廷也是曆史衍進之工具。

    有了拓跋跬、拓跋焘、崔玄伯、崔浩諸人,則以後拓跋宏遷都洛陽,去胡服用漢語,以李沖為謀士,創造“周禮式”的間架性設計,更是一步逼一步,促成中國之再統一了。

     1991年2月9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