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劍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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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的一個傍晚,我和内子在劍橋的谷米市場(cornmarket)前面散步,迎頭遇着一大群年輕人,騎自行車。

    内有一個男孩子脫隊停車問我遊泳池之所在。

    我将方位指點給他之後,又加說我不來此地已三年,不敢擔保最近有無變更。

    聽着他的英語裡帶着外國口音,我又問他從何處來。

    至此才知道他是法國人,他和他的夥伴參加了暑期學習的組織,在此一半上學一半度假。

    我再問起他對劍橋的觀感如何,他索性将挂在車墊上的右腿一并着地,然後說: “這真是好地方,了不起!” 其仰慕之情出入于言表。

     其實劍橋好壞不說,其為大學城(universitytown)即在現今的英國也獨一無二。

    牛津大學成立于劍橋之前,可是新式工業和現代化的建築已相當改變了牛津形貌,劍橋卻在很多的地方,仍舊保留了中世紀古色古香的情調。

     我們和這學城的邂逅,說來話長。

    1972年我應李約瑟博士之邀,參加了他所主持的中國科技史的研究工作,在此居留一年,至今屈指已十八載。

    此後也再三舊地重遊前後五次,短則滞留數日,長則達兩個半月。

    我和内子特别喜歡飯後漫步,大凡全城街道橋梁,大部了如指掌。

    即是曲徑通幽的小巷,直達各草場之捷路,也大半融會貫通,加以看清了此地各色各樣離奇古怪的安排之後面的邏輯,更增加了親切之感,而不免賦予情緒上的聯系。

    有如看到朝曦斜挂在此間煙囪林立的屋頂之上,或是經過一場濃雨洗刷過的小巷盡頭,總計挂着五年前十年前類似的情景,也脫離不了當日的心頭滋味。

    如此舊地重遊,再履茲土,即不能無動于衷了。

     本來英國早已是産業革命的先進國家。

    其為先進則隻有按步摸索的經驗,而無事前全面改造的藍圖,因之實際重于理想,局部的更革重于整體的維新。

    自此雖然生産方式逼着她打破環境,一方面她仍是倔犟地保持固有的習俗與背景。

    而且劍橋又是适應這方針的理想場所,譬如說我在1972年初來此地時,李公任凱思書院(Gonville&CaiusCollege)的院長(master)另有院長寓所。

    我就占用他作學者的書舍,内中既有熒光燈,也有煤氣爐和自來水。

    房内更有櫃龛一所,内設窄榻。

    古來中世紀的學者與僧侶同同流,書齋也和宿舍無别。

    今日這三尺胡床早已不用以睡眠,可是也不卸除,隻用以堆放書籍,觀察者入内再一考究,則發現整個建築全屬古迹。

    這邊牆壁系16世紀所建,已為伊莉莎白時代之遺物;那邊的門戶為17世紀新添,也與順治康熙同時。

    這一切如舊。

    即要添設電線煤氣管和自來水管也是小心謹慎地從壁上鑿小孔導入。

    内部再加粉刷,即不露痕迹。

    倒是向外臨街的一邊反而全部存真。

    舊壁新磚和已堵塞的窗孔故态依然,讓他們各自磨洗認前朝。

    凱思為劍橋初期創建的書院之一,最初出現于14世紀,時當中國元朝末年,乃關漢卿的劇本首先脍炙人口之日,至此有目共見證據确鑿。

     和凱思比鄰的國王書院(King'sCollege)為亨利第四所創,較凱思遲約一百年,其建築之雄偉,草地之修饬整齊為其他書院之冠。

    它又有它維持昔日容貌的辦法。

    它的外牆之上有水泥塑制的碉塔近二十株,其下面基層像縮尺之碉堡,上端像古塔尖,當中有镂空的雕刻,驟看像象牙刻成。

    經過長期的日曬雨淋,全部水泥帶黃綠色。

    可是仔細觀察過去,又可以看出此一碉塔較另一碉塔年資為深。

    然而如此精細的裝飾,不可能無破損。

    補救的辦法不是二十株碉塔一體重塑,甚至尚不是某一株全部再造,而是随時檢視,立即修補。

    我在國王書院前走過時,極少的機遇裡,看到工匠不在修碉塔。

    這樣的裝飾有似藝術品,也隻有他們之一筆一劃的锱铢必較、毫不苟且地翻新,才能全部存真。

    所以劍橋連亘幾百載,見者如履足中世紀,實際上無日不在重建,隻是他們注重舊裡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