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的演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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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當的教育,“說話人”不夠資格,夠資格的應當是教士。

    假如有詩歌從事變發生的年代一直口傳下來,為什麼演義詩裡面的英雄十九不和曆史的人物相符?不唯性格不符,就是事迹也是無中生有。

    演義詩裡面的克勞維斯是一個回教徒,後來改奉基督教,查理曼的寶劍喜悅(Joyeuse)是他的遺物在《福鹿網》裡面,他為敵人圍困,敵人是波斯人(Persis)和阿拉伯人(Arabis)。

    “說話人”似乎忘掉他是日耳曼人,根本也不知道他一生在和些什麼人作戰。

    查理曼是中世紀最偉大的人物,很少幾部演義詩不碰到他,和十一世紀相距不算太遠,似乎應當确切了。

    但是,僅僅根據我們已經看過的《羅朗歌》,我們就明白“說話人”對于他的知識不僅是淺妄而已。

    北方的薩克遜人是他一生的大患,征戰了足有三四十次西班牙的回教人他隻遠征過一次,僅僅三個月,無功而返,演義詩卻把他的強敵全部變成信奉回教的薩辣散。

    法蘭西的帝王不戰則已,如戰必是攻打回教人。

    他們的将官不戰則已,如戰必是和回教人交鋒。

    羅朗和他的後衛兩萬戰士是殉教而死的威廉一家人,從祖先到子孫,把采邑安插在回教人的土地,永遠以保衛和擴張基督教的信仰為職志。

    是什麼歪扭了他們的面目,是什麼把他們一律變成基督教的戰士?這裡是巴芮所謂的“熱情”,然而不是曆史上的熱情。

    活在“說話人”和他的聽衆的心裡的,不是遙遠的曆史,而是目前的事實:他們活在十一世紀與十二世紀的十字遠征的熱情裡面。

     我們不能夠從演義詩裡面尋求曆史的真面目,同時我們也不能夠否認它們的作者具有一知半解的曆史的知識。

    他們從什麼地方得到他們的材料,在什麼地方培育它們的成長呢?拜笛耶給了我們一個新答案。

    演義詩的發祥地猶如宗教詩,是基督教的禮拜所在,換句話說,教堂。

    我們的“說話人”要想知道克勞維斯嗎?不用到遠地方去,就在市集的中心地點:在栾司(Reims)的大禮拜堂的大門上面,塑着七尊石像,一尊就是克勞維斯。

    在穆瓦薩克(Moissac)的寺院,僧侶把他當做創建人禮拜。

    他的陵寝就在巴黎的女聖日勒維耶芙(Sainte-Geneviève)教堂。

    同樣是查理曼,羅朗,威廉和演義詩裡面其他有名有姓的曆史人物。

    拜笛耶舉出了五十來座教堂,有二十八座埋放着他們的棺椁,此外也全充滿了記念他們的事物。

    為了宣揚聖道,教士沿用了聖傳的體制來寫另一種殉教者:英雄。

    為了表揚遺迹,增加教堂或者寺院的名聲,他們把傳說當做事實來寫,甚至于不惜制造虛僞的曆史的文件。

    傳說有時候活在森林裡面、峰巒之間、洞穴裡面、古老的建築裡面,把這些地點一一在地圖上畫出之後,所謂瑣碎零亂者,立刻有了歸宿,拜笛耶告訴我們,它們大都鄰近一些奔往最著名的聖地的道路。

    有的道路通到西班牙,終點是孔包司泰勒(Compost-elle)的聖雅克(SaintJacques)教堂有的通到意大利,終點是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有的通到德意志,把高勞涅(Cologne)的聖彼得禮拜堂當做終點。

    過了這些終點,“說話人”似乎就一無所知。

    在法蘭西境内的聖帶尼(Saint-Denis)寺院要人知道它寶藏的荊冠,編了一套查理曼參拜耶路撒冷的野語村話克呂尼(clu-ny)寺院三番四次推動西班牙的十字遠征,改變了查理曼戰争的性質皆勞勒(Gellone)寺院和不遠的阿尼亞勒(Aniane)寺院争風吃醋,擴大了威廉的使命和傳說。

    為什麼教士要這樣不安分?一句話:招攬香客。

    或者,說偉大些:要香客從事于他們切望的神聖戰争。

    市集是他們生财有道的另一個方法。

    有些教堂,甘冒不韪,和流浪為生的“說話人”互相其手。

    教士拿書本上的材料供給他們用,甚至于他們自己寫好了給他們用。

    從此我們有了演義詩:它們在十一世紀出現,也不像浪漫學說所解釋,完全屬于“自然詩”。

     學者,尤其是文學家,不否認拜笛耶提供的堅強的物證,并不完全接受他的理論。

    拜笛耶以為《羅朗歌》是在朝拜孔包司泰勒的聖雅克教堂的道路産生:奇怪的是,在《羅朗歌》裡,作者提到聖米曬勒、聖喀布芮耶勒(SaintGabriel),甚至于聖吉勒(SaintGillesleBaron),然而絕口不談聖雅克。

    而且荊之谷,羅朗戰死所在,不是香客經常采取的道路。

    他們走一條比較平易的山路,穿過卑賴乃的西端,前往查理曼焚掠的旁浦呂。

    《羅朗歌》,猶如《威廉歌》(ChasondeGuilGuillaume),兩首比較最古的演義詩,全沒有提起進香的道路和寺院。

    所以,演義詩不全如拜笛耶所雲,是寺院或者教堂的制作。

    它們也不見其就忽然出現:在《英格蘭帝王紀》(Histoiredesroisd'Angleterre)裡面,馬勒穆斯玻芮(Wil-liamdeMalmesbury)叙述一〇六六年征服者威廉的軍隊有一個“說話人”,在哈司丁司(Hastings)之役的前夕,歌唱《羅朗歌》,激勵士氣。

    在《魯傳奇》(RomandeRou)裡面,作者舉出“說話人”的名姓: 達耶佛,真會唱歌, 騎着一匹快馬, 在公爵前面歌唱 查理曼和羅朗、 奧李維耶和那些騎士, 在荊之谷戰死。

     假如達耶佛歌唱的就是演義詩,那麼最古的《羅朗歌》不就是牛津的稿本。

    假如他歌唱的是一種短歌,巴芮的主張就有了根據。

    文學家勞(FerdinandLot)指出,在喀勒河(Garonne)上遊,聖白(Saint-Pé)教堂在一〇九六年舉行慶典,有兩位兄弟簽名,一個叫做羅朗,一個叫做奧李維耶。

    不用說,數十年前他們産生下來,父親從演義詩選了兩個成名的英雄給他們命名。

    另外一個有趣的事實,就是荊之谷這個地名,不見于史乘,完全憑藉傳說保留下來。

    什麼能夠讓人民牢牢記住荊之谷之役?不是宗教,而是曆史,戰争本身。

    查理曼的史官把後衛的覆沒諱做小事輕描淡寫過去,實際就是這場損失(慘敗)勾起人民的流動的想象。

    在演義詩出現以前,或許就有挽歌、頌歌,任何抒情的體制存在。

     我們仿佛兜了一個圈子。

    假如我們來讀《威廉歌》,我們會發見自己重新站在日耳曼來源論前面: 但是威廉大人有一個“說話人”: 在全法蘭西沒有這樣好的歌人, 在戰場也沒有更勇敢的戰士, 能夠演唱英武的事迹, 克勞維斯,第一位皇帝…… 在甜蜜的法蘭西相信我主上帝, 還有騎士福鹿網,他的兒子, 把榮譽留給甜蜜的法蘭西, 在所有威武的帝王之中, 直到矮子騎士白班(Pépin)…… 在這首十一世紀初葉的演義詩裡面,“說話人”的行囊似乎就有了關于法蘭克帝王的“唱本”,日爾曼來源和短歌形式全有可能存在。

    但是拜笛耶的宗教的解釋因此就可以駁倒嗎?我們不妨來讀一首十三世紀末葉的演義詩: 因為這是星期五,我就想起 到聖帶尼去呼籲上帝。

     一位叫做薩法芮(Savari)的有禮貌的僧人, 我得感謝上帝,他和我相好, 拿故事書給我看,我在這裡看見 拜爾特的故事,也看見白班的故事, 還有白班怎麼樣打獅子。

     在這首《大腳拜爾特》(Bertheauxgrandspieds)的開篇,“說話人”有意把自己的身價擡高,謊話不免連篇,但是,聖帶尼寺院和僧人的影響,無論如何是顯然的。

    當着這些似乎矛盾而又錯綜的事實,我們選擇哪一個學說來說明演義詩的起源呢?一種單純的看法是冒險的。

    說不定就在這些交錯的影響之下,曆史和神話揉在一起,宗教和種族揉在一起,文人和民間攜手,教士和“說話人”同流,演義詩有如雨後春筍,冒出法蘭西的溫潤的地面。

     分類我們如今看得見的演義詩,數目在一百部左右,在中世紀當時,顯然是不可勝計。

    最短的例如《查理曼進香》(LePélerinagedeCharlemagne),隻有八百七十行《尼穆的貨車》(LeCharroideNîmes)一千四百五十行《奧朗吉的攻取》(LaPrised'Orange)一千八百八十八行。

    後來越扯越長,兩萬行的“唱本”不算怎麼希奇。

    每行大都十音,例如《羅朗歌》平常每行總在第四音稍稍停頓一下,偶爾也有在第六音稍稍停頓一下的。

    每行八音的比較少有,例如《高孟和伊桑巴》(GormontetIsembart)十二音的例如《查理曼進香》,專名是“亞曆山大詩行”(VersAlex-andrin),由《亞曆山大傳奇》(Romand'Alexandre)得到名字,但是《亞曆山大傳奇》實際是在《查理曼進香》之後問世。

    演義詩分成若幹節(laisses),每節換韻,行數沒有一定早期用母音韻,後來有地位的詩人漸漸出而代替“說話人”,改用全韻,和演義詩真正的氣質也就越發離得遠了。

    等到演義詩由演唱變成讀,由耳朵移到眼睛的享受,甚至于由詩遞變而為散文,演義詩根本就可以說是不複存在了。

     為了便利記憶和演唱起見,“說話人”根據經驗給“唱本”理出一條頭緒。

    拜爾唐·德·巴徐歐布(BertranddeBar-sur-Aube),一位教士詩人,在他的吉辣·德·維耶勒(GirarddeVi-enne)的開篇,把龐雜的演義詩歸成三組: 在富足的法蘭西,“皆司特”隻有三個: 最高貴的是法蘭西的國王, 另一個緊跟着,講出來也不差, 是銀白胡須的都恩(Doon)…… 第三個“皆司特”,應當為人看重, 是驕傲的喀栾·德·孟格拉勒(GarindeManglane)。

     “皆司特”在這裡和“組”或者”類”(Cycle)的用法相近。

    它的出發點是“血統”(Lignage)的尊重。

    國王是查理曼,都恩是都恩·德·馬楊司(DoondeMayence),他們和喀栾·德·孟格拉勒,依照都恩·德·馬楊司的“說話人”,在一日之内同時降生,當天狂風暴雨,雷鳴電掣,把三家門外的地面擊成一道溝,長出一株樹,象征繁茂的後裔。

    這三大家族,相克相成,雖說沒有能夠把全部的演義詩吸收進來,也差不多占去最大的部分。

     國王組聲勢浩大的是國王組。

    然而好笑的是國王随時出面,不是主要的人物。

    查理曼是一種方便,一種存在,一種象征,很少是一個有性格的活人。

    他的父王和他的太子,并不比他高明,也是一種傀儡。

    握有政治軍事的大權,查理曼高高在上,臣下早已把他尊做“教會的領導和光榮”:他是他們的大衛。

    他以基督教的保護人自許,給教皇賴翁(Léon)三世寫信,表白他的職責:“我們的工作是,藉着上帝的援助,用武力保衛基督的神聖教會,在任何地點抵禦邪教徒和叛徒的侵入。

    ”他是基督教一位辛勞的救主,創設寺院,大量捐舍,教士念念不忘他的功德。

    臨到十一世紀末葉,鼓舞教民從事于十字遠征,提醒喀拜朝的旁觀自保的國王,教會不斷把他捧出來:“虔誠的查理不害怕為祖國而死,為教會而死所以他巡幸全地球。

    他看見反抗上帝的叛徒,他就加以鞭撻他不能夠用語言勸導的人們,他拿鐵來讓他們信奉我主。

    ”在演義詩裡面,他帶領他的十二員虎将,東征西讨,正如耶稣同十二位門徒,南北布道。

    在《查理曼進香》裡面,他率領扈從來到耶路撒冷大廟,詩人特意點出耶稣和門徒在正殿的十三個座位,耶稣的座位在中央: 看見這個座位,從一旁攏近, 皇帝坐在上面,休息了一刻, 十二員虎将坐着此外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