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 雜 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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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其形其聲,殆皆意趣之媒介,雖實而若幻,此旨可以神會,而難于筆傳。

    大要言之,如定場引、定場詩、開場白等,不可視為劇中人之言語,乃顯示劇中人為何如人。

    務使生平品德,及當前際遇,先了然于聽衆心目之中,藉以興其觀感。

    猶淨角以白黑塗面,使人辨其忠奸賢愚,而非劇中人之容貌。

    臉譜之辨,在色與彩開場引白之辨,在詞與聲其義一也。

    不然,行軍号令之時,立帳前自言自語,而抑揚亢墜,如此其久,甯非痫發?何以攝三軍之士?即用“賢君”,何補丞相之荒謬?而街亭之失,咎不在馬谡矣。

    且定場引之第三句,“陰陽反掌定乾坤”,亦誇大之詞。

    當改者豈獨“賢臣”二字?今改“賢”為“元”,“元臣”亦他人尊我之辭,以之自稱,仍乖謙德,讵武侯所宜用?惟其并非武侯自道,故雖“賢臣”無傷。

    于以見譚氏不朽名作,雖一字之微。

    後人亦難擅易。

    而習須生者,遍求譚氏真本,藏譚詞者,寶之金玉不啻,非無故也。

     (七)鄙人前于本刊第八期論定場引、開場白等[2],乃演員藉戲味以其自身叙述劇中人之特征,并非劇人之言語。

    此理本極淺近。

    惟有的觀衆,習于寫實派之電影及文明戲,遂于舊劇借假為真,借真作假之意,全不了解。

    演員之裝飾行動,啼笑唱念,皆故意矯揉造作,令人一望盡知其僞。

    而純用内蘊之精神,發揮真情至性,觀衆為此真情至性所感,雖耳之所聞,目之所視,明明為僞飾之戲劇,而心中但覺淪肌浃髓,仿佛真有劇中之人,當前晤對者然,此借假為真也。

    演員表演既若真矣,又往往以其自身,叙述劇中人之生平,而仍不脫表演之性質,此借真為假也。

    忽真忽假,或外假而内真,或外真而内假。

    真假二者相互為用,撲朔迷離,而偉大之藝術出焉。

    譚鑫培有言,唱戲原要像真的。

    但如果真像真的,又有甚麼味?乍聆此言,自相矛盾,甚難索解。

    細玩則舊劇之高妙即在其中,無庸求其甚解。

    吾國詩文佳者,往往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始蓄無盡之意,舊劇亦然。

    若必于舊劇不可解之處,竭力使之可解,趣味頓失,不足貴矣。

     (八)月前《益世報》某君,論《審頭刺湯》,謂陸炳扇上之“刺”字絕大,示意雪豔令其行刺時,湯勤在側,獨不虞為其所見。

    陸炳将扇猛力掀開,雪豔見字駭然作跌撲勢,兩人情狀緊張如此,湯勤亦瞢然無覺。

    均不近情,宜加改善。

    此論以話劇衡之,豈不動聽?顧舊劇則不然。

    按此段表情真意,陸炳所書刺字,原本極小。

    其示意雪豔,在說“你要小心伺候了”之“伺”字時,不過背向湯勤,一指扇中“刺”字而已。

    雪豔答說“知道了”時,中心雖無限傷痛,外面亦未嘗稍動聲色。

    兩人彼此會心,未露迹象。

    湯勤得意之時,烏從察知?惟果如此演出,則台下觀衆既遠,不辨扇中何字,而情緒疏懈。

    陸炳之忠,雪豔之烈,何由表現?且平淡無味,失卻藝術價值。

    故扇中大“刺”字,乃代表扇中若幹小字之一。

    猛掀扇面,代表手指刺字,兼表其心中充有鼓勵報仇之熱誠。

    雪豔之跌撲,代表兩心契合,兼表其蘊含無窮悲苦之感。

    凡此舉手投足,皆舊劇所常用,藉以傳劇中人之心意于觀衆耳。

    至對于湯勤,并無劇烈動作示之。

    何不近情之有? (載1936年10月16日《半月劇刊》第4期、1936年10月《半月劇刊》第5期、1936年12月《半月劇刊》第8期、1937年3月《半月劇刊》第14期) *** [1]本文署名“健吾”。

    ——編者 [2]見文中(六)部分。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