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 雜 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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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幼年不嗜觀劇,于老角多不及見。

    弱冠時始徜徉梨園,終日沉溺其間,然能聽不能唱,于前所言評劇必需數端,愧未能一焉,反自以為稍識戲味,思以一吐為快。

    靦然投稿報章,且與老評劇家垂雲閣主及名流疏庵主人互相辯論,又與戲學極深之吳絜庵侯疑始諸公時相往還,藉廣見聞。

    一時興高采烈,動辄下筆千言。

    顧胸本無物,雖多不精,終不過評伶而已,不足以言評劇,亦奚以為?近歲以還,孱弱多病,人事龐雜,久與歌台隔絕,時伶藝能之進退,一無所知。

    而于戲評尤無當年興緻,偶憶昔時無謂言論,辄覺贻笑大方,擱筆不談此道,已将十稔。

    乃今吾友沈雒公創茲刊物,一切撰述皆出劇學湛深之名手。

    既已字字珠玑,琳琅滿目矣,猶複虛心旁采,謬謂鄙人懂戲,一再堅囑為本刊撰稿,義不容辭。

    姑仍按評伶故習,妄加月旦,兼就往日觀劇所得,及友輩口耳相傳者,拉雜談之,聊為本刊補白。

    但求塞責,不足言價值也。

     (一)賣馬之锏。

    老譚集衆妙于一身,無論何種聲音動作,凡耳目所經,皆能采撷其精華,運用于戲劇之中,極其自然,無一毫斧鑿痕。

    聞鄒功甫君言,其賣馬之耍锏,學自某拳師,化武術之擊刺坐作于舞台之上,神妙莫測,無人能窺其奧,亦不肯傳之人,惟琴師孫佐臣竊學之甚似。

    佐臣亦頗自珍惜,不輕以示人。

    餘叔岩欲得之,許以重賂,佐臣諾之而未踐約。

    會以煙霞癖将為警所捕,懼而匿于票友莫敬一家。

    莫與當時北京舊政府警界頗通聲氣,代為緩頰,得以無事。

    佐臣德之甚,謂曰:“感君高義,無以為報,某日将授餘叔岩耍锏,君如同習此藝,當罄以奉告。

    ”莫喜,及期而往,果與叔岩皆得其傳。

    今佐臣已物故,此技惟叔岩與敬一為譚氏嫡派。

    至馬連良、譚富英輩,則皆自作聰明耳。

    鄒君學于莫敬一,其言如此。

     (二)陳宮一見咽喉啞。

    俗伶唱《捉放》此句,于“宮”字後往往加一“啊”字,以使嘎調。

    或由“宮”字轉成類似“啊”字之音,令人不辨為“宮”為“啊”。

    台下觀衆但聽聲音拔起甚高,即報以喝彩,不問所唱為“陳宮啊”,抑“陳姑啊”,或“陳葛啊”也。

    唱戲首貴字正腔圓,徒能拔高而字不正,何得雲佳?唱詞内加啊、哪、呀等字太多,則貧俗可厭。

    譬如初學作文,好用之乎者也。

    滿紙虛字,乍觀似搖曳生姿,細察則通篇不能凝煉,毫無精神。

    且聲調佳處,在于擒縱開阖之得勢。

    “宮”字切成“葛、握、翁”三段,嘎調當于“宮”字中部,即“握”字(注意握字此處讀陰平聲)段内,盡力由開口音舒展高拔,而于末部“翁”字段迅速收成合口,緊至放出鼻音(不宜過火)為止。

    如勒駿馬于危崖,如回急流于峰曲,則腔調之流暢、聲音之铿锵見于外,氣象之雄渾、精神之圓滿蘊于中。

    而陳宮驚歎郁結之情,自然發洩适宜。

    若加一“啊”字或轉成“啊”字之尾音,則僅能迸力一洩,有何餘味可尋?更不足以狀儒雅英雄,雖驚惶中不失鎮靜之度者矣。

    八年前觀王又宸演《捉放》,亦尚不惡,惟此句極俗。

    餘叔岩嘎調雖不甚高亢,而清爽絕倫,唱宮字本音,擒縱得法,不愧名家路數也。

     《四郎探母》之“站立宮門叫小番”,“番”字嘎調,與此同一機杼。

    俗伶于“叫小”二字多吐不清楚,囫囵放過。

    “番”字之下,又加一“哪”字行嘎調,極其刺耳,而台下每報彩聲,一若嘎調無不佳者。

    叔岩則唱“叫小”二字,極其斟酌,吐得既爽朗而又沉着,且似有小頓挫,預為嘎調蓄勢。

    “番”字經噴清後,始向高拔。

    其盤馬彎弓之态,他人所不及。

    至收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