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的戲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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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我最初的假定:中國的戲劇是各種藝術的雛形的結合。

    或者如傅斯年先生在《戲劇改良的刍議》中,叫它做“百衲體”之類的東西。

     那麼,我們的戲劇究竟應該怎麼樣啊?什麼是我們今日的工作?什麼是我們将來的光明? 這些問題在分量上真不輕,絕非我這樣淺識的學生,在這樣一篇短文中所能細論的。

    設如大家不厭煩的話,我們随便閑談一談吧。

    第一,我不承認今人所謂的新舊劇的沖突。

    我們不能說舊劇是中國的、民族的,所以它的價值便較西洋舶來品高出許多,而有維持的必要。

    同樣,我們不能說新劇在社會上的效用更深遠,在自然上更接近,而有發展的必要。

    結果就是你死我活。

    關于前者,羅曼·羅蘭在他的《過去之音樂家》中有一句話,也是人人所可想得到的,很可引來做答辯:“藝術同生命一樣,是無窮盡的。

    ”我們盡可以為舊劇捧場,然而就現今它在藝術上的成績來看,這實在好似谄谀一位方入門的纨绔的藝術家。

    說不上什麼維持不維持,因為根本我們就愛護它。

    關于後者,我也覺得這種态度的輕浮,因為實際上這裡頭摻有偏見的。

    我們要清楚,在藝術上的功能,兩者最後的結局是一樣的。

    說一個不恰當的譬喻,一個猶如使你進了詩的境界,一個猶如使你進了人生的地域。

    再明白地講,這兩種隻是形式上的差異。

     第二,我希望大家對于戲劇上的似是而非的見解的改正。

    這些太多了,我隻能随便舉一兩件做個例證。

    最顯然的,是一般人視戲劇為社會上的一種工具。

    因之而起的作用,就是為公衆的不良的積習,要犧牲了它的藝術上的性格。

    我根本反對這種偏見。

    他們以為戲劇的目标,隻在改良社會,至少總在減少它的罪惡他們能立刻引出一大堆的劇作家,無論中西,充他們的護衛而且,他們還可以同聲喊道:“請看,這不是他的,或者其他的,唯一的目标嗎?”不錯,拿這樣的目标來寫戲,遇見有天才的人,或許會弄出偉大的作品然而我說,這絕非它的唯一的目标,簡直就不是什麼目标。

    我敢鬥膽講一句:這其實隻是它的效果的一方面,存這樣心的一般藝術家,決不會是好的純粹的藝術家存這樣心的一般批評家,終于和灰雲一樣,會遮盡了培養藝術的嫩芽的陽光。

    最壞的結果,他們要把戲劇完全變成一種迎合有潛勢力的凡俗的脾胃的打诨。

    誰要問我舊劇在清末百年來價值上低落的緣故,或者新劇在最近潮流中失敗的緣故,我敢簡截地答道:“大部分由于這種觀念的作祟。

    ”我并非在唱“為藝術而藝術”高調,這是事實:即讓胡适之先生一面雖然用“文學進化論”給頑固派來了頂門一針,一面也還得承認舊劇的必須改良。

    所以說戲劇是社會上的一種工具,實在無異謂它等于法律、政治、體育之類的東西。

     還有一種謬見,以為新劇将來一定能代舊劇而有之。

    自然能夠,如果将新劇的定義擴大,把重創的歌劇也算在裡頭。

    如果把新劇隻作話劇解,我實在看不出這種一絲之的傾向。

    傅斯年先生以為新劇終能戰勝——我對這話表示相當的同情,思想革命者應當有這種激烈的主張,而且就現今腐朽的舊劇論,未嘗沒有這種傾向——舊劇,讓我們細細一體察,總覺有些勉強。

    他的一個有力的證據,是元劇漸漸多趨向于道白。

    我相信這是一種反動,然而這種反動的一個大原因,最值得注意的,實在是它的音樂的破産,并非純由于社會上一般觀衆的需要。

    瓦庚來的歌劇是完全将音樂同道白打成一片,在這一點上,我們不敢瞎講他較别人為失敗罷。

    不過舊劇要想達到藝術上的美滿的境地,的确非從骨子裡洗刷不可,消極同積極的反對,在我看來,都容易誤入歧途的中國的歌劇總該有一天出世,經過艱難困苦以後。

    這也不是反對可以了局的事情:“一種藝術決不能藉着反對,戰勝了别種藝術,藉着吸取它的精華,丢開它,然後才能夠。

    ” “我們的歌劇總得返到自然去!”法國的D'Alembert這樣嚷着。

    我們今日也該這樣地疾呼。

    我們的工作是在常常地認清了自己同戲劇,然後付之以生命,有元氣,有活血。

    虛僞的改頭換面,隻是時髦的産物最近一般略有知識的優伶同文士,竭力來編新而長的歌劇,不過想求合乎潮流而已,于是兩敗俱傷,新劇同舊劇的不值的損失,都是一樣的。

    “詩人、樂師、歌伶,這些對于舞台上都沒有什麼健全的觀念。

    ”新劇方值桃李年華,我願它有一個豐美的壽命。

    至于我們具有千年曆史的舊劇,我盼它走進藝術的國度裡。

    我們今日的工作是要鏟盡所有有礙戲劇上進的思想上的荊棘,從事實際上的改革與創作,給未來的光榮辟一條寬正的坦途。

     我們的戲劇應該怎樣——這個問題請從事于戲劇的君子們努力去解決,我這個外行人所能暗示的,實在是不如一涓滴。

    如今不是老舊的中國,一切都得重新勘定,否則隻有“擇吉入土”。

    我們需要一位大人物,他不僅是詩人、音樂家……而是溶合萬有的大戲劇家。

    這是莎士比亞這是瓦庚來這些才是我們的英雄。

    到我們頭發蒼蒼了,他總該降臨吧?來重創中國的戲劇,與所有屬于它的音樂、歌唱、舞蹈、辭章、圖畫、雕刻、劇場、優伶、觀衆……我們怎樣地熱盼着它啊。

     Thoushouldstbelivingatthishour. 十六年,四月 (載1928年10月24日、31日,11月7日、14日、21日、28日,12月5日《大公報·戲劇》) *** [1]本文署名為“李川針”。

    ——編者《大公報》“戲劇”編輯按:這篇稿子是由清華寄來的,因篇幅甚長,隻大略的看了一過,信為很熱心,所以騰些地位,分期披露,共同好之研究。

     [2]現統譯為瓦格納,下同。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