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四
關燈
小
中
大
凡所著述,言多諷興。
自三代以來,風騷之後,馳驅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惟公一人。
故王公趨風,列嶽結軌,群賢翕集。
盧黃門雲:陳拾遺橫制短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至今朝。
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并盡,古今文集,遏而不行。
唯公文章,橫被六合,可謂力敵造化欤。
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
曰:士固有大言而無實,虛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
士以氣為主。
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已氣蓋天下矣。
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幸以取容,其肯從君于昏乎。
夏侯湛贊東方生雲:“開濟明豁,包含宏大。
陵轹卿相,嘲哂豪傑。
籠罩靡前,蹈藉貴勢。
出不休顯,賤不憂戚。
戲萬乘如僚友,視俦列如草芥。
雄節邁倫,高氣蓋世。
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
”吾于太白亦雲。
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迫協。
不然,璘之狂肆寝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
太白認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也。
吾不可以下辨。
襄陽小兒齊拍手,大家齊唱白銅鞮。
”此常言也。
至于“明月清風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
”然後見太白之橫放。
所以驚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乎。
長風一萬裡,吹度玉門關。
”及“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長亭。
大舶夾雙橹,中流鵝鹳鳴。
”之類,皆氣蓋一世。
學者能熟味之,自然不淺矣。
眼明耳聰,恐贻颠踣。
故狎弄杯觞,沈溺曲蘖,耳一淫樂,目混黑白。
或酒醒神健,視聽銳發,振筆着紙,乃以聰明移于月露風雲,使之涓潔飛動;移于草木禽魚,使之妍茂褰擲;移于閨情邊思,使之壯氣激人,離情溢目;移于幽岩邃谷,使之遼曆物外,爽人精魄;移于車馬弓矢,悲憤酣歌,使之馳騁決發,如睨幽并,而失意放懷,盡見窮通焉。
如“風吹柳花滿店香”,若人複能為此句,亦未是太白。
至于“吳姬壓酒勸客嘗”,“壓酒”字他人亦難及。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飲不飲各盡觞”,益不同。
“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至此乃真太白妙處,當潛心焉。
故學者先以識為主。
禅家所謂正法眼,直須具此眼目,方可入道。
或以為可與神遊八極之表,或以為谪仙人,其風神超邁英爽可知。
後世詞人狀者多矣,亦間于丹青見之,俱不若少陵“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
”熟味之,百世之下,想見風采。
此與李白傳神詩也。
譬如生富貴人,雖醉著暝暗啽藝中作無義語,終不作寒乞聲。
”今集中無之。
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
”唐末有人見作是詩者,詞氣殆是李谪仙。
予都下見有人攜一紙文書,字則顔魯公也。
墨迹如未幹,紙亦新健。
其詩雲:“朝披夢澤雲,笠釣青茫茫。
”此語非太白不能道也。
苕溪漁隐曰:太白此詩中複雲:“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
”亦奇語也。
天河從中來,白雲漲川谷。
玉案敕文字,世眼不可讀。
攝身淩青霄,松風吹我足。
”又雲:“舉袖露條脫,招我飯胡麻。
”真雲煙中語也。
獨鳴臯歌一篇近楚詞。
然歸來子猶以為白才自逸蕩,故或離而去之者,亦為知言雲。
陳光澤見示所藏廣成子畫像,偶記李太白詩雲:“世道日交喪,澆風變淳原。
不求桂樹枝,反栖惡木根。
所以桃李樹,吐華竟不言。
大運有興沒,群動若飛奔。
歸來廣成子,去入無窮門。
”因寫以示之。
今人舍命作詩,開口便說李杜,以此觀之,何曾夢見他腳闆耶。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東坡美之,有詩雲:“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谪仙詞。
”然餘謂太白前篇古詩雲:“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
”磊落清壯,語簡而意盡,優于絕句多矣。
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
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
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
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
”予因思靜勝境中,當有自然清氣,名曰天香,自流清音,名曰天樂。
予故以聞靈響自為天簧,亦取天籁之義。
此蓋唯變所适,不可緻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