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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學人以詩聞者,其平日之才、之學固皆甚有餘于詩之大者乎?夫以詩之門徑煩纡、堂奧深博,雖即吾畢世之才學,窮神盡氣,心摹手追,以究六義之終始,尚恐其未必有當,而狎以餘視之耶?然則即詩名以盡一生,即詩境以遊終日,寝之食之、寤之寐之,此外遂無事業。

    吾知凡為詩人者,蓋皆其所不安者也。

    以其所不安而竟盤旋纡折,一若有甚不得已而後以詩聞焉。

    此吾所謂其才、其學當有餘于詩之外也。

     吾友王君松,字友竹,為台灣之新竹人。

    其先由泉州來,系出前朝太保繼隆先生。

    自其生也,在中國割台之前三十年,奇氣虎虎,狂志嘐嘐,讀書即以經世為務,窮究博覽于中外之籍,獨不喜為帖括家言。

    暇則登山涉水,賦詩飲酒自樂而已。

    鄉裡父老谂其内行孝友純實,皆以才學人稱之;共白當事,獎以職銜,力辭者屢矣。

    或醉以觞,逼使言志,則嚣然曰:『吾誠有惡于今之頭巾氣,故借山水詩酒而逃之。

    乃忽因虛名以獵冠服,是自欺吾志也。

    無志者不可以為人,自欺者不足以立身。

    世苟有安吾身而伸吾志者,吾其從之遊乎』。

    或聞其言,遂以狂目之。

     迨歲甲申,法艦猝擾台、澎,終未得逞,草草議款而罷。

    時乃告其鄉人曰:『吾輩毋以目前之役而喜也。

    台地孤懸海中,材木、礦山久聞于外,譬之積薪可以召焚如,慢藏可以誨大盜。

    乃觀之今,其君子多昧曲突徙薪之義,其小人尚為幕燕堂雀之嬉。

    隐憂所伏,正未易銷。

    十年之後,人其念哉』!及甲午,中東和議,果以要割全台,争之不勝;衆鹹服其先見。

    于時風雲紛擾,民間競立名号謀拒日人,乃攜眷屬趣返泉州原籍,中途遇盜,盡傾其家。

    嗣再東渡,抱道自重,吏民敬之,城鄉聚落藉其言而得免鋒刃橫困者甚夥。

    已則青靴布襪,蔬食嘯歌,日與貴官往還,未嘗别有幹谒。

    故四方外來之士,苟及新竹,毋不知有詩人王某者。

    嗟乎!世有如友竹,而可謂其才學能無餘于詩之外耶? 光緒己亥,友竹則竟編其所著詩集、詩話四種,将以行之,是友竹亦願以詩聞矣。

    其諸所有不安者欤?抑有甚不得已而出此者欤?殆皆未可知。

    然能屈其才學以為詩,則詩之層累曲折,将必深味之而日甘;能拚其日月以為詩,則詩之升降正變,又必切喻之而日化。

    友竹乎!其以詩為寝食寤寐者乎!仲尼曰:『求仁而得仁』,友竹亦惟日求之詩,斯則得之矣。

     海澄邱炜萲菽園撰。

    時客星洲。

     讀友竹詞兄大着并以緻相慕之忱 相聞不相識,日日望新城。

    每逢北人至,辄詢君姓名。

    君家在何處?迢迢新竹路。

    憶昔承平年,驅車城外度。

    可惜遲聞君,彼時未回顧。

    一自喪亂初,始得君素書。

    知君詩學好,展卷再欷歔。

    灰燼兵燹中,播土揚瓊琚。

    傷心各凄恻,将詩慰離索。

    卷裡起秋聲,中有胡笳拍。

    陸公昔亂離,哀音鳴郁噫。

    至今呼望帝,千載有餘悲。

    滄茫懷古意,願君長詠詩。

     鹿港洪一枝月樵拜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