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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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理宏淵,談何容易。

    究其妙用,可略而言。

    〈卿雲〉江水,開《雅》、《頌》之源;〈烝民〉、〈麥秀〉,建《國風》之始。

    覽其事迹,興廢如存,占彼民情,困舒在目。

    則知詩者,所以宣元郁之思,光神妙之化者也。

    先王協之于宮征,被之于簧弦,奏之于郊社,頌之于宗廟,歌之于燕會,諷之于房中。

    蓋以之可以格天地,感鬼神,暢風教,通世情。

    此古詩之大約也。

    漢祚鴻朗,文章作新,〈安世〉楚聲,溫純厚雅,孝武樂府,壯麗宏奇。

    缙紳先生,鹹從附作。

    雖規迹古風,各懷剞劂。

    美哉歌詠,漢德雍揚,可為《雅》、《頌》之嗣也。

    及夫興懷觸感,民各有情。

    賢人逸士,呻吟于下裡,棄妻思婦,歌詠于中閨。

    鼓吹奏乎軍曲,童謠發于闾巷,亦十五《國風》之次也。

    東京繼軌,大演五言,而歌詩之聲微矣。

    至于含氣布詞,質而不釆,七情雜遣,并自悠圓。

    或間有微疵,終難掩玉。

    兩京詩法,譬之伯仲埙箎,所以相成其音調也。

    魏氏文學,獨專其盛。

    然國運風移,古樸易解。

    曹、王數子,才氣慷慨,不詭風人。

    而特立之功,卒亦未至。

    故時與之闇化矣。

    嗚呼!世代推移,理有必爾。

    風斯偃矣,何足論才?故特标極界,以俟君子取焉。

     夫任用無方,故情文異尚:譬如錢體為圓,鈎形為曲,箸則尚直,屏則成方。

    大匠之家,器飾雜出。

    要其格度,不過總心機之妙應,假刀鋸以成功耳。

    至于衆工小技,擅巧分門,亦自力限有涯,不可強也。

    姑陳其目,第而為言。

    郊廟之詞莊以嚴,戎兵之詞壯以肅,朝會之詞大以雝,公燕之詞樂而則。

    夫其大義固如斯已。

    深瑕重累,可得而言。

    崇功盛德,易誇而乏雅;華疏彩繪,易淫而去質;幹戈車革,易勇而亡警;靈節韶光,易采而成靡。

    蓋觀于大者,神越而心遊,中無植幹,鮮不眩移,此宏詞之極軌也。

    若夫款款贈言,盡平生之笃好;執手送遠,慰此戀戀之情。

    勖勵規箴,婉而不直;臨喪挽死,痛旨深長。

    雜懷因感以詠言,覽古随方而結論。

    行旅迢遙,苦辛各異;遨遊晤賞,哀樂難常;孤孽怨思,達人齊物;忠臣幽憤,貧士郁伊。

    此詩家之錯變,而規格之縱橫也。

    然思或朽腐而未精,情或零落而未備,詞或罅缺而未博,氣或柔犷而未調,格或莠亂而未協,鹹為病焉。

    故知驅蹤靡常,城門一軌,揮斤污鼻,能者得之。

    若乃訪之于遠,不下帶衽;索之以近,則在千裡。

    此詩之所以未易言也。

     情者,心之精也。

    情無定位,觸感而興,既動于中,必形于聲。

    故喜則為笑啞,憂則為籲戲,怒則為叱咤。

    然引而成音,氣實為佐;引音成詞,文實與功。

    蓋因情以發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

    然情實眑眇,必因思以窮其奧;氣有粗弱,必因力以奪其偏;詞難妥帖,必因才以緻其極;才易飄揚,必因質以禦其侈。

    此詩之流也。

    由是而觀,則知詩者乃精神之浮英,造化之秘思也。

    若夫妙騁心機,随方合節,或約旨以植義,或宏文以叙心,或緩發如朱弦,或急張如躍楛,或始迅以中留,或既優而後促,或慷慨以任壯,或悲凄以引泣,或因拙以得工,或發奇而似易。

    此輪匠之超悟,不可得而詳也。

    《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若乃因言求意,其亦庶乎有得欤! 魏詩,門戶也;漢詩,堂奧也。

    入戶升堂,固其機也。

    而晉氏之風,本之魏焉。

    然而判迹于魏者,何也?故知門戶非定程也。

    陸生之論文曰「非知之難,行之難也。

    」夫既知行之難,又安得雲知之非難哉﹖又曰:「詩緣情而绮靡。

    」則陸生之所知,固魏詩之渣穢耳。

    嗟夫!文勝質衰,本同末異,此聖哲所以感歎,翟、朱所以興哀者也。

    夫欲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