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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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昨天穿的那件煙草黃的帆布長褲穿上,登登地下樓。

    果然,在底下吵死人的是一向雇來照管李家這棟山中别墅的漢子,他笑嘻嘻向李棄打招呼,李棄無暇他顧,前前後後尋找呼叫,但哪有宛若的影子? 他轉回廚房沖著那漢子質問:「她人呢?她人呢?」 那漢子驚得倒退。

    「我老婆今天沒來,我們才剛把這屋子大掃除過,所以她——」 「不是,」李棄把長發掃向耳後,急躁說道:「我是說一個小姐——」 「哦,是那個模樣兒很漂亮,可是有兩個黑眼圈的小姐?」他咧開嘴笑。

    「她才跟我聊了兩句,很斯文,她說她趕時間,很快就走了。

    」 「走了?她怎麼走的?」 「大門有部白色的車子,她——」 李棄沖到窗邊往外探,隻見一片空曠,他捏住拳頭恨著。

    宛若開著他租來的福特車走了,隻留下地面兩道輪胎印給他。

     「要命,要命,」他可以不計較,可是山上馬上要起霧,加上道路拐彎陡峭……李棄覺得他的心一陣一陣的絞緊。

    「她走了多久?」 「快一個小時了。

    」 「要命!」李棄咒道,把挂在客廳一件黑色夾克披上,一面大步往外走,一面說:「老古,借一趟你的機車,我得去把黑眼圈小姐追回來。

    」 老古像迫命根子似的追上來。

    「車子你騎走了,待會兒我怎麽回家?」 「你長腳做什麽?」他拉開大門。

     「長腳?……可是走路回到我家起碼要兩個小時呀!」 「那你待在這兒,等我回來,請你吃晚飯。

    」他摔上大門。

     李棄跨上停在碎石路口那部破鏽的機車,他知道他隻要一沖,這部破機車八成就解體了,然而他還是狠狠踩下油門,沖了出去。

     ☆☆☆ 宛若在山路上小心轉了一個彎,結果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陷入一團迷霧裡。

    這山裡的地勢天氣真是怪異得很,霧來霧去,走了一段晴朗的山路,很可能才過一彎道,就進入雲鄉,四顧茫然。

     所以她的速度這麽慢!上路有一個半小時了,彷佛仍未脫離危險地帶。

    宛若知道她開了車走,李棄很難追上來——他那棟别墅地處深山,方圓數哩沒見到其他人家,他不是那麽容易能找到另一部車的,可是……很奇怪,宛若就是有一種在劫難逃的味道,曉得他一定會追到她。

     她不懂自己何苦跑給他追,或許僅僅隻為了她不能讓自己就這麽投降,沒有經過一番周折,她不能說服自己她是愛他的…… 霧裡傳來一陣喇叭聲,宛若從車窗往外看,上方之字型的山路上,一個彈丸般黑色的影子飛馳而來,她的心猛地狂跳起來,像石頭撞擊著胸膛。

     他追來了!! 宛若忘了所有理由,隻有反射動作,把車子加速就跑——還是不懂自己為什麽跑,隻知道心在跳,手在出汗,臉在發燙,一種驚險可怕又甜蜜的興奮在體内奔竄。

     她顧不得小心了,猛旋過一個彎,又一個,把李棄甩在後頭。

    有一陣子沒見到人車的影子,然後她聽到她的上頭一陣強烈的引擎嘶吼,心一驚,擡頭望見李棄在山坡上——他竟離開道路,沖上崎岖的山坡,與她平行前進。

     他抄捷徑!他企圖趕到前方攔截她! 一種瀕臨失敗的絕望刺激著宛若,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加速。

    李棄在一處陡坡俯沖下來,她往前闖——誰都要搶快,誰都避不開。

    李棄就要撞上她了,宛若停不下來,在電光石火的瞬間沖了過去,而李棄卻在落地的最後一個段落人仰車翻,摔到路旁一株松樹下。

     宛若駭然地煞車。

    兩輪朝天的機車在痛苦的呻吟,李棄躺在地上挺直了不動,宛若下車跑了兩步,忽覺得旋暈——她不能見到生命裡第二個車禍昏迷的男人!風吹過來把李棄的頭發掃到他的臉上,她奔過去。

     「李棄!」宛若跪伏在他身邊,喊他的名字,不敢輕易動他。

    「李棄!」她又喊,輕輕拂開蒙住他臉的頭發。

    他雙眼緊閉,聽不到鼻息。

    「李棄……」第三次喊他,已然嗚咽了,眼淚撲簌簌落在他臉上。

    「我把你害死了……」 這個昏厥在地的男人,卻蓦然雙臂突出,把她抱住,「我不會随随便便就夭折的。

    」說完,他的嘴浩浩蕩蕩的吻上來,把宛若吞沒。

     他在耍詐!可惡的男人,然而她抵抗不了他。

     宛若目眩神迷,悲喜交集,她的熱情頓時更盛於他,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壓在地上,狂暴地回吻他——讓他試試,試試心跳氣喘,無法呼吸的滋味;試試愛一個人的那種絕望。

     宛若聽見呻吟聲,不知是他,還是她的,這時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的路邊,如果不是—— 一個紮人的東西擲到宛若身上,接二連三的來,連李棄都叫了起來。

    有人拿著一球一球的松果砸他們,她擡起頭張望,對面路上三、四名穿黃雨鞋、衣衫不整的山地學童,扔下手裡的松果,失笑著就跑,跑了一段又停下來,回頭隔空向他們喊話。

     「羞羞臉,羞羞臉,女生愛男生!」激發你的羞恥心,這是他們制裁妨害風化的方式。

     宛若果然感到赧然汗顔,掙開李棄,拍衣服拍膝蓋的站了起來。

    李棄還躺在地上,滿臉是被愛的幸福,向宛若伸出一手,求著說: 「心肝寶貝,好歹拉我一把,剛才撞那一下,我的魂還沒全回來。

    」 宛若朝他的厚靴子踢了一腳。

    「誰是你的心肝寶貝!」她啐道。

    「你要飙車、要撞車、玩特技逞英雄,你自己請便,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可沒有九條命陪你玩!」 宛若把紮在頭發上一枚松果摘下來,用力扔到李棄身上,李棄抱住肚子慘叫,逗得他們的觀衆大笑。

    宛若紅著臉,丢下李棄自顧往回走,還沒到車子,突然整個人被拉回去,跌入李棄的懷裡。

     她一仰頭,觸及他那忽然變得危險的眼神,立刻心跳狂打拍子。

    他的魂想必都到家了。

     「以後絕對,絕對不要不告而别。

    」李棄以極低的音量對她說,兩度用嘴攫住她的雙唇。

     一群小孩子看著他們不怎麽看得懂的劇情,笑嚷得聲嘶力竭,東倒西歪,把空蕩蕩的山谷吵得都騷動起來。

     ☆☆☆ 老古沒有留下來吃晚飯,口袋裡裝了一疊李棄的鈔票,開著白色福特把他摔成兩截的機車運下山。

    他臉上有種跌到臭水溝,卻撿到五百塊那樣的表情。

     李棄利用老古為他帶上來的材料,盡可能的料理出一頓可口的晚餐,安撫他美麗的客人——或者說人質——的心。

     種種的天分總能給一個人帶來好處,李棄看著宛若滿足地擱下匙筷,餐桌上的炒飯、酥蝦、桂筍湯都見了底,他知道他的廚藝奏了效,他對她至少又多了幾分掌握。

     果然,飯後宛若還是不忘要打電話和苗家聯絡,李棄對她曉以大義,授以機宜。

     「打到護理站,跟他們說你平安無事,過幾天自然會回去,讓他們去傳話,不要直接和苗家任何一人接觸,他們不會尊重你,隻會擾亂你,讓你不得安甯。

    」 宛若信了他,可是她擱下電話時,臉龐上帶著罪惡感。

    李棄發誓要讓宛若從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當她認明了自我,甩掉舊有的一切,心中不會有歉疚。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