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的個性,不如說是她的防護,謹慎的感情狀态總是比較安全。

     「歲月不饒人喲,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就像這塊料子,」她拈拈晚裝的腰身。

    「巴巴族手工制的絨鍛,當年你父親拿回來送我,我裁成禮服穿出門亮相,總是人見人歎,可是不管我再怎樣悉心保養,鍛子上的光澤到底漸漸失了色。

    」 伊蓮娜每年穿這套禮服來參加聚會,每年拉著宛若數落晚塘送她的絨鍛失了色,好像宛若該為失色的料子負起責任似的。

    當年她父親不娶伊蓮娜,實在不關她的事呀! 伊蓮娜走後,接踵而至的是中村先生、龔教授、于教授、于太太……他們向宛若恭喜,輕聲談起她的雙親,語氣裡夾著憐憫,讓宛若覺得他們不是來道賀,而是來悼亡的!她盡管言笑楚楚屹立在那兒,胸腔裡的空氣卻彷佛一點一點的被擠壓出來,漸漸沒法子呼吸,沒法子透氣。

     看在老天的面子上,立凡人呢? 宛若四下張看,焦急地尋找未婚夫的去向。

    他在一樹垂葉榕前,和三四人圍成一圈在談話,眼睛瞄見她,憑空對她一笑,遠遠的還是覺得溫暖可親,但是他并不知道要走過來解救她。

    他不知道她在向他求救。

    宛若歎氣,立凡是個好人,她這麽告訴自己,他隻是常常不大懂得她的意思。

     但是這個世界并沒有規定别人一定要來懂得我們的意思,我們又幾時深切的去懂得别人的意思?所以結論是,人總是寂寞的。

    至於宛若,她在苗家這十來年,由於得到這一家人的關愛照顧,所以她不寂寞——好吧,就算是有那麽一點寂寞,但不孤獨。

     此時談孤獨,未免有點文不對題,四下都是人,她的世界恐怕是太擁擠了!宛若四方回顧了一下,以往苗家的聚會,頂多十幾位客人,今天由於逢著宛若和立凡的喜事,多邀了些親友,前前後後來了二二十人,宛若在水洩不通的盛況裡,不知要往哪裡站。

    平日她不是禁不起這樣的交際的,可是今晚她覺得特别的煩躁,一直想把臉轉到一個看不見人堆的角度去,妥妥貼貼的吸口氣,然而到處是人面,躲也無處躲。

     宛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鑽出人群,穿過小小的拱門,溜進這道小廊的。

    她直走到小廊的盡頭,把身體靠在粉綠的牆上,合上了眼睛,耳裡還聽見天井那一頭的人聲,空氣在這裡卻彷佛流通了許多…… 她好像站了很久,又好像才一會兒工夫,睜開眼睛來,卻看見廊道的那一端立了個男子,背對著拱門外的光,臉看不真切,隻有他的身形,修長高峻,異常清楚。

     他閑閑地踱過來,幾乎是慵懶的步子,但那份态勢,卻蘊著一種剽悍的力量。

    宛若看著他,挪挪身子,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沒有退路,否則就要迎向他,和他擦身而過,然而他已經來到她跟前二、三步外了,端凝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壁上隻一盞幽黃的仿古壁燈,在他背後,宛若仍舊看不清楚他的臉,隻見到一雙很深的眸子,很深,盯住她,令人戰栗的注視。

     宛若不認得這個人,不知道他的名姓,不知道他的來曆,對他全然沒有印象,她或許該說些話,把他當成尋常客人的應酬,她的嘴是啟開來了,卻發不了聲。

     「宛若。

    」他喚她的名字,她震了震,他那種叫法,那種語調,好像他們之間有一種由來已久的親密。

     宛若的呼吸變得有些喘促,她拚命思索,但是得不到對這人的記憶。

    他穿著銅鏽色,或暗磚色,并不十分正式的寬上裝,微波般的頭發,長及頸項,幾乎有股妩媚的韻緻。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她立刻注意到,一隻纖長漂亮的手,他輕輕碰了碰她流蘇一樣拂在頰邊的發絲。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他說話的嗓音低沉而醉人。

    宛若一驚,心頭裡像有一隻陀螺在瘋狂的旋轉蹦跳,她想移開,但他的手把她的臉頰撫著,并沒有使力,她卻彷佛被制住,她開始顫悸起來。

     「你是誰?」她質問。

     他微微一笑,微微露出瑩白的牙,他的手撫過宛若的臉,往下旅行,扣住她白皙的頸項,大拇指按在她的鎖骨四處,這回輕輕一使力,宛若被迫向他移了寸步,她鑲著小水鑽的鞋尖撞及他堅硬的鞋頭。

     中庭的人聲笑語還聽得見,但在這道小廊的角落,隻有與世隔絕的宛若和這個男人,這個陌生的,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

    她沒道理的感到惶恐和心慌,不敢喘息,兩個人的身軀靠得太近了,一喘息,她心型衣領下的胸口就要碰著他…… 他卻慢慢把臉湊向宛若,氣息逼過來,無形的壓迫她,隐隐約約地,宛若發現他有道刀一樣削直而挺拔的鼻梁。

    他卻用著一種溫存斯文的口吻對她說: 「蔺宛若,你不能嫁給别人,你是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