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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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鹞子翻身落了地,沖到機場大廳截住曼鴻——」 「呀!」大家異口同聲駭歎。

     說的人愈發手舞足蹈起來,比畫著當時精采的實況。

    「他揪住曼鴻告訴她跟了薩公子,她過的會是豪華但平凡的一生,跟了他,她的人生絕不可能豪華,但也絕不可能平凡!一句話說得曼鴻淚流滿面,一頭栽進晚塘懷裡,手裡還抓著他寫給她的情書!」 衆人的驚笑喝采像鞭炮聲此起彼落的響著。

     「一對璧人終成眷屬,晚塘和普林斯頓絕了緣,但是隔年他攜了曼鴻飛到歐洲,旅行、研究、修學位,夫唱婦随,不知羨煞多少人!」 「更可觀的是他的論文和研究報告一篇篇的出爐,每每有獨到的見解,不出十年,在好幾門學科上他已是名滿國際,著實讓我們這些人一個個自歎弗如。

    」 宛若擡頭瞄了瞄在座這些個也都是素負衆望的專家、學者和教授,她聳聳肩——有的人樂於褒獎别人,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對方再也沒辦法跟他競争了的緣故。

     「後來幾年,晚塘熱中旅行探險,夫妻倆走遍世界各地,幾個朋友想見他們一面,都不容易。

    」苗教授說。

     「可不是,那幾年,曼鴻從一個原本是冰肌玉膚、嬌滴滴的小女人,奔波成了個油潤金黃的大美女,每次回來都教我們幾乎認不出她來!」苗太太笑道。

     那還用說,宛若自己努著嘴想,她就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的媽,每回對她稍有熟悉感了,她就又走了。

    中村先生接著說,「他們夫妻合作的旅行紀實的著作,是同類作品中最出類拔萃的,他們在這一方面下足了功夫,他們去過許多人迹未至的地方,發掘出許多人所不知的世界。

    」以至於他們也成了宛若所不知的世界!! 她低下頭望著自己在酒杯中琥珀朦胧的影子,聆聽人們叙述她父母最後的一段人生旅程。

    「他們在鷹子嘴探勘,有人說晚塘是為了敲一塊稀罕的綠礦石,也有人說是為了曼鴻要摘取斷崖上的一株奇蘭,上頭都是石礫,一塊石頭突然松脫,晚塘——」頓了一頓,不忍卒言的語氣,最後還是需要作結。

    所有故事都一樣,都要結束。

    「晚塘就那樣子掉下去,曼鴻一撲,也跟著下去,底下是黑洞洞,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救不了,根本救不了……」 談笑風生的熱鬧現場沉寂下來,好像一首波瀾壯闊的大樂章,轟轟烈烈地奏過去,留下最後一縷哀音袅袅地在嗚咽。

    中庭裡好靜,有人輕輕的咳嗽,有人輕輕的挪身,輕輕的把酒杯放下,每個人的動作都有點鬼祟,像做錯事一樣不敢聲張。

    頭上,則是夜空的繁星,吵吵鬧鬧的亮著。

     宛若仍低著頭凝望酒杯,杯下,是她美豔的裙色,恍惚間她忘了自己今晚為什麽做如此亮麗的裝扮。

    然後她聽見戚教授清清喉嚨,好像這樣就能夠把這片已經弄僵了的氣氛掃除似的。

     「嗳,大家該敬晚塘的掌上明珠一杯,今晚是她和苗教授的長公子文定之喜,來,敬準新人!」 她怵然一驚,是了,今天是她和苗立凡訂婚的日子,這場派對便是她和苗立凡的訂婚派對,但是原先那股喜氣不見了,一場訂婚酒會被他們搞得比莎士比亞的悲劇還要悲哀! 她就知道今晚鐵是這種下場——這十二年來哪次不是這樣?每年一回,她父親過去這些老同學,老同事,老朋友,在苗公館齊聚一堂,交換這一年來的經曆和見聞,然後,看著她,誇獎她幾句,感歎起來,話鋒就轉到她父母身上來了——好像她是一種病毒,專門引發大家的懷舊病似的!他們把她老爸老媽的羅曼史從頭細數一遍,就像老片重播,重新拷貝,演個沒完,而且還是個讓大家眼淚鼻涕流成一團的大悲劇! 他們用那種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她,彷佛在說:「恭喜你,蔺宛若,你當選為這出悲劇的孤兒啦!」 那個教哲學的德國人向她走過來,欠個身,首先說道:「祝福你,宛若小姐,」他朝自己腳下那塊磚望了片刻,然後擡頭,握住她的手。

    「你的母親……實在是個令人懷念的女人。

    」 他走後,宛若猛翻白眼。

    是,她知道他暗戀她媽十幾年,但是他也沒有必要拿那種苦情的眼神看她,好像接下來她會主演這出悲劇的續集一樣! 宛若旋過身,撞上伊蓮娜——簡直是自投羅網!伊蓮娜肩托著鑲金線向日葵圖案的披巾,親熱地把她擁住。

     「宛若,好女孩,恭喜你了,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我真為你高興,」她連給宛若道聲謝謝的機會也沒有,一迳滔滔說下去。

    「瞧瞧你,出落得這麽明豔動人,打你小時候,我就跟你父親說過,你是個美人胚子……」 「伊蓮娜,你自己也是個美人。

    」宛若說道,神态笑意隐然有抹矜持。

    矜持和壓抑與其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