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沫若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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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快。

     啊,我怕見那黑沉沉的山影, 那好像童話中的巨人! 那是不可抵抗的, 陸地已近在眼前了。

     這首詩也是天成,詩人的感情與所接觸的東西好像恰好應該碰作一首詩,于是這一首詩的普遍性與個性俱有了。

    若詩感與所碰的東西還應加一番制造,要有人工的增減,此事便出乎詩人郭沫若的能力之外,那麼這一首詩便多少要不完全,詩人的個性自然還是有的,詩的普遍性乃成問題了。

    我們且從《沫若詩集》裡提出幾首詩來裁判一下。

    如《日暮的婚筵》一詩雲: 夕陽,籠在薔薇花色的紗羅中, 如像滿月一輪,寂然有所思索。

     戀着她的海水也故意裝出個平靜的樣兒, 可他嫩綠的絹衣卻遮不過他心中的激動。

     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笑語娟娟地, 在枯草原中替他準備着結歡的婚筵。

     新嫁娘最後漲紅了她豐滿的龐兒, 被她最心愛的情郎擁抱着去了。

     這首詩大約是作者實寫其所見,也就是作者好〔實〕寫其詩情,第三段兩句大約是在枯草原中确有幾個小姑娘玩耍,所以詩人把她們寫在《日暮的婚筵》之中了,然而這一段的情景在詩裡反而沒有一個必然性,以之構成一首詩,失卻詩的普遍性了。

     又如這一首《偶成》: 月在我頭上舒波, 海在我腳下喧豗, 我站在海上的危崖, 兒在(我)懷中睡了。

     這首詩的情景恐怕很好,但詩卻寫得不成功,因為第四句一件偶然的事情,不足以構成詩普遍性。

    所以詩有時還是要“做”出來的,不隻是〈的〉寫出來的。

    《揚鞭集》裡那一首《母親》,我想再抄在這裡比較一下: 黃昏時孩子們倦着睡着了, 後院月光下,靜靜的水聲, 是母親替他們在洗衣裳。

     這首詩所寫的情景,讀者自然不問是描寫當時實在的情景或者不是的,即因為這首詩有詩的普遍性,這首詩也不能〈能〉不說是“做”出來的。

    郭沫若的《偶成》确是寫出來的了。

     又如《天上的市街》: 遠遠的街燈明了, 好像閃着無數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現了, 好像點着無數的街燈。

     我想那缥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麗的街市。

     街市上陳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

     你看,那淺淺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寬廣。

     我想那隔河的牛女, 定能夠騎着牛兒來往。

     我想他們此刻, 定然在天街閑遊。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們提着燈籠在走。

     這首詩想總不能不說是做出來的,而且第四段四句做得很好,第三段牽牛織女騎牛過河卻不能不說是“如今的詩人可惜還在吃奶”,遠不如古典派“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做得好玩了。

    古典派雖然在那裡“做”詩,卻是很能了解詩的普遍性這個道理。

    郭沫若的詩是寫出來的,寫出來好就好,不好也就沒法子好,有時想做也做不出來的了。

     我再抄《西湖紀遊·趙公祠畔》末二節: 草上的雨聲 打斷了我的寫生。

     紅的草葉不知名, 摘去問問舟人。

     雨打平湖點點, 舟人相接殷勤。

     登舟問草名, 我才不辨他的土音。

     汲取一杯湖水, 把來當作花瓶。

     這兩節詩情真是很好,而且很有點紛至沓來,作者奈何牠不得,好像黑旋風李逵大刀闊斧使慣了,斯文事有點幹不來,所以“登舟問草名,我才不辨他的土音。

    ”然而“汲取一杯湖水,把來當作花瓶”,寫得恁地文秀。

    我(抄)這兩節詩的意思是說郭沫若的詩可惜隻是寫出來的,他如果能做出來,這一首《趙公祠畔》,便是天上的街市,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

    《沫若詩集》裡有《江灣即景》,算是作者很特别的詩,我抄來做我這一篇的結束: 蟬子的聲音! 一灣溪水, 滿面浮萍。

     郊原的空氣—— 這樣清新! 對岸的楊柳 搖……搖…… 白頭鳥! 十年不見了! 柳陰下, 浮着一群鴨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