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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青溪》、《碧玉》、《桃葉》各歌曲,雖然各有各的妙處;但前者以真率勝,後者以柔婉勝,雙方的分野,顯然可見。

     經南北朝幾百年民族的化學作用,到唐朝算是告一段落。

    唐朝的文學,用溫柔敦厚的底子,加入許多慷慨悲歌的新成分,不知不覺,便産生出一種異彩來。

    盛唐各大家,為什麼能在文學史上占很重的位置呢?他們的價值,在能洗卻南朝的鉛華靡曼,參以伉爽真率,卻又不是北朝粗犷一路。

    拿歐洲來比方,好像古代希臘羅馬文明,攙入些森林裡頭日耳曼蠻人色彩,便開辟一個新天地。

    試舉幾位代表作家的作品,如李太白的: 金尊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天。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行路難》) 杜工部的: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

    借問大将誰,恐是霍嫖姚。

    (《後出塞》)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殺人亦有限,立國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前出塞》) 高适的: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将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顔色。

    ……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筋應啼别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飖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燕歌行》) 這類作品,不獨三百篇、楚辭所無,即漢、魏、晉、宋也未曾有。

    從前雖然有些摹寫俠客的詩,但豪邁氣概,總不能寫得盡緻。

    内中鮑明遠最喜作豪語,但總有點不自然。

    所以這種文學,可以說是經過一番民族化合以後,到唐朝才會發生。

    那時的音樂和美術,都很受民族化合的影響。

    文學自然也逃不出這個公例。

     寫關塞景況,寓悲壯情感,是唐以後新增的詩料(前此雖有,但不多,且不好)。

    詞曲以緣情绮靡為主,用這種資料卻不多,範文正有一首最好。

     塞外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将軍白發征夫淚。

    (《漁家傲》) 詞裡頭的蘇辛派,自然都帶幾分這種色彩。

    内中最粗豪的,如稼軒的: 醉裡挑燈看劍,醒來吹角連營。

    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破陣子》) 名家的詞,最粗犷的莫過劉後村,幾乎全部集都是這一類的話。

    他最著名的一首是: 何處相逢,登寶钗樓,訪銅雀台。

    喚廚人斫就,東溟鲸脍;圉人呈罷,西極龍媒。

    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馀子何堪共酒杯?車千乘,載燕南代北,劍客奇才。

     酒酣鼻息如雷,誰信被晨雞催喚回?歎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矣,氣運方來。

    使李将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推衣起,但凄涼感舊,慷慨生哀。

    (《沁園春》) 這一派詞,我本來不大喜歡,因為他有爛名士愛說大話的習氣。

    但他确帶點北朝氣味,在文學史上應備一格的。

     曲本裡頭,有一首雜劇,像是明末清初的作品,演的是“魯智深醉打山門”。

    那魯智深拜别他的師父時,唱道: 漫灑英雄淚,相離處士家。

    謝您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那裡讨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随緣化。

     也是刻意從粗犷一面做,因為替粗犷的人表情,不如此便失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