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講 詞之“三宗”

關燈
定的,不論成功、失敗,都如此做。

    “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18](董仲舒語),道家有取無與,而真正的愛是給予、犧牲而非取得。

    大晏所表現的境界與淵明相似。

     王國維《人間詞話》雲: 《詩·兼葭》一篇,最得風人深緻。

    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意頗近之。

    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詩經·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真是詩味。

    後人皆不免裝腔作勢;古人則自然,不假修飾。

    《蒹葭》首二句是興,後六句說“伊人”,并非實有其人,乃伊人之幻影。

    是幻影(幻想、幻象)之追求,故“宛在水中央”。

    《蒹葭》是平的,頂多有向背、順逆之分而已。

    [19]而晏同叔之: 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蝶戀花》) 則更多一手——上下,真是悲壯、有力。

    此可代表中國文學之最高境界。

    張炎“折得一枝楊柳,歸來插向誰家”(《朝中措》),未嘗不表現人生,非純寫景,而所表現是多麼沒出息、多麼軟弱之人生;大晏所寫,是多麼有力、上進、有光明前途的人生。

    而好壞之相差,說遠,遠在天邊;說近,其間不能容發。

     上所舉大晏一類詞是好的,有希望,有前途;而此類最容易成為叫嚣。

    文學不是口号、标語,文學中的最高境界往往是無意。

    《莊子·逍遙遊》所謂“無用之為用大矣”,無意之為意深矣——意,将就不行,要有富裕。

    無意之為意深矣,愈玩味,愈無窮;愈咀嚼,味愈出。

    有意則意有盡,其味随意而盡。

    要意有盡而味無盡。

    大晏便是如此。

    意——隻此“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三句十六字,而味無窮。

    作者是不得不如此寫,以為必如此寫始合于其心,而在讀者看來,此種技術真是蠱惑,叫我們向右不能向左,叫我們向左不能向右,不僅是感動,簡直被纏住了。

    正如歌德(Goethe)《浮士德》一出,喚起德國之魂,千百年以前的作品,到現在還生氣虎虎。

     最初所舉大晏詞尚是消極的,今所舉“昨夜西風凋碧樹”三句則是進取的。

    大晏詞盡管有無意義、無人生色彩的,而照樣好,照樣蠱惑人的。

    如其《破陣子》: 憶得去年今日,黃花已滿東籬。

    曾與玉人臨小檻,共折香英泛酒卮。

    長條插鬓垂。

    人貌不應遷換,珍叢又睹芳菲。

    重把一尊尋舊徑,所惜光陰去似飛。

    風飄露冷時。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鹂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裡逢迎。

    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赢,笑從雙臉生。

     “憶得去年今日”與“燕子來時新社”兩首中,“長條插鬓垂”與“笑從雙臉生”原是很平常,但寫得好,說“長條”便“長條”,說“插”便“插”,說“垂”便“垂”,此便是蠱惑。

    自大晏一傳而為歐陽,再傳而為稼軒。

    “折得一枝楊柳,歸來插向誰家”便小氣。

    而大晏“重把一尊尋舊徑”,真灑落。

    天下事無不可說,人大方說出來便大方。

     《珠玉詞》選目: (一)《浣溪沙》(淡淡梳妝) (二)《浣溪沙》(一向年光) (三)《采桑子》(陽和二月) (四)《采桑子》(時光隻解) (五)《清平樂》(金風細細) (六)《相思兒令》(春色漸芳) (七)《少年遊》(重陽過後) (八)《玉樓春》(簾旌浪卷) (九)《鳳銜杯》(青昨夜) (十)《破陣子》(憶得去年) (十一)《破陣子》(湖上西風) (十二)《山亭柳》(家住西秦) 上選12首,可分為三類: A型:傷感詞。

    大晏的傷感詞如《浣溪沙》(一向年光)、《采桑子》(陽和二月)、《采桑子》(時光隻解)、《鳳銜杯》(青昨夜)、《破陣子》(憶得去年)、《破陣子》(湖上西風)、《山亭柳》(家住西秦)。

     B型:蘊藉詞。

    大晏之蘊藉詞如《清平樂》(金風細細)。

    此取其頗似晚唐詩者,在集中尚有。

    詞比詩含蓄性差,詞中此類作品少。

    現在新詩晦澀(胡适新詩太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