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的《醜奴兒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

關燈
千峰雲起,驟雨一霎兒價。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别有人家。隻消山水光中,無事過者一夏。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潇灑。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閑暇!卻怪白鷗,觑着人、欲下未下。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别有說話?

    辛棄疾退隐江西上饒時,經常來往于博山道中(博山在江西廣豐縣西南三十多裡)。這首詞寫博山道中所見,它好像是一幅山水畫,題目是“效李易安體”,所以這首詞寫的明白如話。雖然在文字上容易讀懂,可是我們要仔細體會,因為它裡面隐約地寄托了他的身世之感。詞的上片寫山水景物;下片則全是想象之辭,雖然是虛寫,卻是這首詞最主要的部分。

    上片首寫起雲,次寫驟雨,再次寫放晴,是寫夏天山村的天氣變化。“一霎兒價”就是一會兒工夫。“價”是語助詞。“風景怎生圖畫”句,可以理解為贊歎之辭:“這風景是怎樣美麗的圖畫呵!”也可以體會為反诘語氣:“這風景怎麼能畫得出來呵!”上面六句把山鄉風光描繪為一幅清曠的圖畫。最後兩句:“隻消山水光中,無事過者一夏。”(“者”就是“這”)是作者寫自己的思想願望,即由此引起下片想象之辭。

    下片是作者設想在這裡過生活的情景。寫“午醉醒時”,看見“松窗竹戶”十分潇灑(“萬千”是“十分”的意思),又看見飛來的野鳥,更增加了意境的閑暇。末了“卻怪白鷗”幾句來一個轉折,使文情起了變化,說明他所想象的平靜悠閑的生活,在現實裡是不可能實現的。“舊盟都在”幾句是作者對白鷗說的話:“我還記得同你們有過盟約,而你們現在卻同我隔膜了。”“别有說話”,是說存在着違背舊盟的念頭。古詩有盟鷗之辭,李白詩:“明朝拂衣去,永與白鷗盟。”可能是最早的兩句。辛棄疾于退隐帶湖新居之初,也有“盟鷗”的《水調歌頭》,内有“凡我同盟鷗鳥,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之句。相傳白鷗是最無機心的禽鳥,而辛棄疾這首詞的結尾卻說,連曾經跟我有過盟約的、最無機心的白鷗,如今也不相信我了。用反襯的手法,極寫自己在官場上受猜忌的遭遇。

    辛棄疾一生政治上的處境是很不得意的,他在《論盜賊劄子》中說:“臣生平剛拙自信,年來不為衆人所容,顧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他處處受到統治集團的排斥、打擊,經常有人彈劾他,所以他唯恐話還沒出口,災禍就接二連三地來了。在服官江西以後,他又曾受谏官的打擊。

    辛棄疾的另一首《江神子·博山道中》也有“白發蒼顔吾老矣,隻此地,是生涯”之句。正是他被迫退休江西的時期。從四十三歲起,他在江西上饒一共住了十年。這種政治遭遇使他很希望擺脫官場生活。這首詞的前半,就是反映了他的這種願望。然而他同時也清楚地知道,這種願望隻是一種不可能實現的空想。即使生活在那樣甯靜的山鄉裡,也還是不能逃脫别人的猜忌。

    這首詞采用鋪叙的手法,把景物一一展現在讀者的面前。詞的上片以及下片的前半,極力渲染風景的優美,環境的閑适。作者這樣寫的目的是為了襯托最後五句所表達的失意的心情。通過白鷗的背盟,寫出自己身世之感和生活道路的坎坷不平,不用一句直筆而收到很高的藝術效果。以淡景寫濃愁,這也是辛棄疾詞的一種常用的藝術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