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1945)
獻給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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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詩集(1939—1945)》,共收入詩作五十四首,1947年5月在沈陽自費出版。
詩集中《合唱》、《防空洞裡的抒情詩》、《從空虛到充實》、《不幸的人們》、《我》、《智慧的來臨》、《還原作用》、《五月》、《潮汐》、《在寒冷的臘月的夜裡》、《夜晚的告别》、《我向自己說》、《哀悼》、《小鎮一日》、《鼠穴》已收入詩集《探險隊》,不重複收錄。
搖籃歌20
——贈阿咪
流呵,流呵,
馨香的體溫,
安靜,安靜,
流進寶寶小小的生命,
你的開始在我的心裡,
當我和你的父親
洋溢着愛情。
合起你的嘴來呵,
别學成人造作的聲音,
讓我的被時流沖去的面容
遠遠親近着你的,乖乖!
去了,去了
我們多麼羨慕你
柔和的聲帶。
搖呵,搖呵,
初生的火焰,
雖然我黑長的頭發把你覆蓋,
雖然我把你放進小小的身體,
你也就要來了,來到成人的世界裡,
搖呵,搖呵,
我的憂郁,我的歡喜。
來呵,來呵,
無事的夢,
輕輕,輕輕,
落上寶寶微笑的眼睛,
等長大了你就要帶着罪名,
從四面八方的嘴裡
籠罩來的批評。
但願你有無數的黃金
使你享到美德的永存,
一半掩遮,一半認真,
睡呵,睡呵,
在你的隔離的世界裡,
别讓任何敏銳的感覺
使你迷惑,使你苦痛。
睡呵,睡呵,我心的化身,
惡意的命運已和你同行,
它就要和我一起撫養
你的一生,你的純淨。
去吧,去吧,
為了幸福,
寶寶,先不要蘇醒。
1941年10月
控訴21
1
冬天的寒冷聚集在這裡,朋友,
對于孩子一個憂傷的季節,
因為他還笑着春天的笑容——
當叛逆者穿過落葉之中
瑟縮,變小,驕傲于自己的血;
為什麼世界剝落在遺忘裡,
去了,去了,是彼此的招呼,
和那充滿了濃郁信仰的空氣。
而有些走在無家的土地上
跋涉着經驗,失迷的靈魂
再不能安于一個角度
的溫暖,懷鄉的痛楚枉然;
有些關起了心裡的門窗,
逆着風,走上失敗的路程,
雖然他們忠實在任何情況,
春天的花朵,落在時間的後面。
因為我們的背景是千萬人民,
悲慘,熱烈,或者愚昧的,
他們和恐懼并肩而戰争,
自私的,是被保衛的那些個城:
我們看見無數的耗子,人——
避開了,計謀着,走出來,
支配了勇敢的,或者捐助
财産獲得了榮名,社會的梁木。
我們看見,這樣現實的态度
強過你任何的理想,隻有它
不毀于戰争。
服從,喝彩,受苦,
是哭泣的良心唯一的責任——
無聲。
在這樣的背景前,
冷風吹進了今天和明天,
冷風吹散了我們長住的
永久的家鄉和暫時的旅店。
2
我們做什麼?我們做什麼?
生命永遠誘惑着我們
在苦難裡,渴尋安樂的陷阱,
唉,為了它隻一次,不再來臨;
也是立意的複仇,終于合法地
自己的安樂踐踏在别人心上
的蔑視,欺淩,和敵意裡,
雖然陷下,彼此的損傷。
或者半死?每天侵來的欲望
隔離它,勉強在腐爛裡寄生,
假定你的心裡是有一座石像,
刻畫它,刻畫它,用省下的力量,
而每天的報紙将使它吃驚,
以恫吓來勸說他順流而行,
也許它就要感到不支了
傾倒,當世的諷笑;
但不能斷定它就是未來的神,
這痛苦了我們整日,整夜,
零星的知識已使我們不再信任
血裡的愛情,而它的殘缺
我們為了補救,自動地流放,
什麼也不做,因為什麼也不信仰,
陰霾的日子,在知識的期待中,
我們想着那樣有力的童年。
這是死。
曆史的矛盾壓着我們,
平衡,毒戕我們每一個沖動。
那些盲目的會發洩他們所想的,
而智慧使我們懦弱無能。
我們做什麼?我們做什麼?
呵,誰該負責這樣的罪行:
一個平凡的人,裡面蘊藏着
無數的暗殺,無數的誕生。
1941年11月
贊美22
走不盡的山巒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數不盡的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
接連在原是荒涼的亞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着幹燥的風,
在低壓的暗雲下唱着單調的東流的水,
在憂郁的森林裡有無數埋藏的年代
它們靜靜地和我擁抱:
說不盡的故事是說不盡的災難,沉默的
是愛情,是在天空飛翔的鷹群,
是幹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湧的熱淚,
當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遙遠的天際爬行;
我有太多的話語,太悠久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