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與李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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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與李後主,并為我國偉大之文學家。

    今傳之屈賦及後主詞,純任性靈,不假雕飾,真是字字血淚。

    惟二人之個性不同,環境不同,故其所表現之文學,亦各異其情,各有真價。

    若感人之深,影響之大,千載以來,固無異言雲。

     人之秉賦,不外陽剛與陰柔兩類,而文學作品,亦有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兩類。

    善乎姚姬傳之言雲:“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鐵;其于人也,如憑高視遠,如君而朝萬衆,如鼓萬勇士而戰之。

    其得于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鹄之鳴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歎,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

    ”此雖論文,然一切文藝,無不如是。

    屈原為陽剛作家,後主為陰柔作家。

    茲就其事迹及其文學作品,論其同異,述其真谛。

     況蕙風論詞雲:“‘真’字是詞骨。

    ”實則詞固如此,他文亦然。

    惟“真”斯誠,誠則能感天地,泣鬼神。

    前人有讀《蓼莪》之詩及《出師表》、《陳情表》而堕淚者,尚有讀《牡丹亭》、《紅樓夢》而傷心斷腸者,豈非以其真情郁勃,而自起共鳴乎。

    屈原與李後主之作,雖剛柔有異,然其所作不朽,亦全在一“真”字。

    屈原外抗強敵,内斥奸佞,剛正不阿,百折不回,最後以自沉殉國。

    後主偏安江南,日圖享樂,對敵步步退讓,委曲求全,終于肉袒出降,為敵所害。

    今先列一目,複以次略論其同異: 屈原後主 (一)天性:剛強 柔弱 (二)情感:怨憤 哀傷 (三)精神:奮鬥 消沉 (四)生活:痛哭 飲泣 (五)态度:瘋狂 麻醉 (六)思想:儒家 佛家 一、二人之天性 太史公謂屈原名平,屈原自序則謂名正則,字靈均。

    原、平、正、均,義皆相通。

    以此為名字,即表其秉性剛強,嫉惡如仇。

    《離騷》中以鸷鳥自喻,《九章》中以橘自喻,皆可見其堅貞不拔之志。

    《離騷》雲“苟予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颔亦何傷”,《涉江》雲“苟予心其端直兮,雖辟遠之何傷”,亦足見人格高超,為國盡瘁之苦心。

    在《離騷》中語言尤為強烈。

    如雲: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甯溘死而流亡兮,餘不忍為此态也。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

     其揭示内心之所寫,皆萬分誠摯,萬分堅決。

    忠言不能聽,良計不能行,苦心無人識,遂決然自沉,為千古所悼念。

    若後主天性柔弱,則與屈原完全相反。

    當強鄰壓境之時,無堅決抵抗之志。

    惟宛轉乞憐于敵人,稱臣納貢,無所不至,可是終不見寬于敵人,必消滅而後已。

    當城危之時,本欲積薪自焚,但城既破,終于不能決然自焚,以緻肉袒出降。

    其《破陣子》雲: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鬓銷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别離歌。

    揮淚對宮娥。

     二、二人之情感 屈原以天性剛強,不受任何惡勢力之侵逼,故其所發之感情,率為怨憤一路;後主以天性柔弱,甘受任何惡勢力之侵逼,故其所發之感情,率為哀傷一路。

    怨則怨人,傷則自傷也。

    屈原所怨之人有三:一怨君,二怨黨人,三怨國人。

    《離騷》雲“惟黨人之媮樂兮,路幽昧以險隘”,此怨黨人之蔽君也。

    又雲“固時俗之工巧兮,緬規矩而改錯”,此怨國人之不行正道也。

    而怨君之情為尤甚。

    朱子謂屈原不甚怨君,殊非其實。

    太史公雲:“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正言其怨。

    屈原亦自雲“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其他若怨君之語,随處有之。

    蓋君乃昏愦,導緻國弱民困,自有怨言随處流露。

    《離騷》雲“初既與餘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此怨君之反覆無常也。

    《惜誦》雲“竭忠誠而事君兮,反離群而贅疣”,此怨君之信讒不用也。

    《惜往日》一章,怨君不察之語尤多。

    如雲: 弗參驗以考實兮,遠遷臣而弗思。

     君無度而弗察兮,使芳草為薮幽。

     弗省察而按實兮,聽讒人之虛辭。

     此外《離騷》中尚有诘問語氣,亦足見其怨憤之深。

    如雲: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天問》一篇,純是怨君聲口。

    至《懷沙》則雲“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以邑犬比群小,更是怨憤已極,出之以痛罵矣。

    後主不怨人,但日夕自傷而已。

    如其《浪淘沙》雲“一桁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傷終日無人過問也。

    《采桑子》雲“欲寄鱗遊。

    九曲寒波不溯流”,傷音書難達也。

    又一首《采桑子》雲“細雨霏微,不放雙眉時暫開”,傷愁恨難釋也。

    至其《虞美人》一首,更是哀傷入骨,詞雲: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顔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問春花秋月何時可了,正是求速死也。

    但小樓昨夜東風又入,恨不得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