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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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旁人議論,以保自己功名。

     話休絮煩。

    且說他這位親家沉中堂,現官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又兼掌院大學士。

    雖然不在軍機處有什幺權柄,然而屢掌文衡①,門生可是不少。

    他的為人本來是極守舊的,無奈後來朝廷銳意維新,他雖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談之間,總不免有點牢騷。

    有天,有兩位督、撫,又有幾個禦史,連上幾個折秦,請減科舉中額,專重學堂。

    老頭子見了,心上老大不高興,嘴裡說道:"不要說别人,就是他們幾位,從前那一個不是由科舉出身,如今已得意了,倒會出主意,斷送别人的出路,真正豈有此理!"後來打聽着上折子的幾位禦史,内中有一個姓金的,一個姓王的,都是那年會試他做總裁取的門生,因此越發氣的了不得!無奈朝廷已經準了他們的折奏,面子上不好說什幺,隻吩咐門上人:"以後王某人同金某人來見,一概擋駕。

    璧還他們的門生帖子,不要收。

    "門上人答應着。

    後來王、金二人來了,果然被門上人擋住了。

    兩人隻得托人疏通。

    無奈他老人家倔性發作,決意不收。

    兩人無可如何,隻索罷休。

    又過了些時,又有那省督、撫奏請朝廷優待出洋遊學畢業回來的學生。

    他老人家得了這個信,越發胡子根根跷起,說:"這些學生,今兒鬧學堂,明兒鬧學堂,一齊都是無法無天的,怎幺好叫朝廷重用他們!這種人做了官還得得!"當下正要把他那些得意門生,凡是與自己宗旨相同的,挑選幾十位,約會在一處,請他們吃飯,商量挽回的法子。

    單子還沒有發出,又傳到一個消息。

    說要把天下閹觀寺院,一齊改作學堂。

    他老人家一聽這話,更氣得兩手冰冷,連連說道:"如今越鬧越好了!……再鬧下去,不曉得還鬧出些什幺花樣來!我亦沒有這種氣力同他們去争,隻有禱告菩薩給他們點活報應就是了。

    "這一夜,直把他氣的不曾合眼,第二天就請病假在家裡靜養。

     ①文衡:以文章試士的取舍權衡,也即主考官。

     他是掌院,又是尚書,自然有些門生屬吏,川流不息的前來瞧他。

    大衆一齊曉得老師犯的病是醫藥不能治的,便有一個門生告奮勇,說:"門生拚着官不要,拚着性命不要,學那從前吳都老爹的"屍谏"①,明天一定要上折子争回來,倘若上頭不批準,門生真果死給衆人看,總替老師出這一口氣!"沉中堂一看這告奮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侍讀學士旗人紳靈,号叫紳筱庵的便是。

    還是三科前那年殿試,他做閱卷大臣,把紳筱庵這本卷子取在前十本内,第二科留館。

    旗人升官容易,所以如今已做到侍讀學士了。

    沉中堂看清是他,忙把大拇頭一伸,說:"你老弟倘能把這樁事扳回來,菩薩馬上保佑你升官,将來一定做到愚兄的地位!"紳筱庵當時亦就義形于色的辭别老師,言明:"回家拟好折子,請老師明天候信便了。

    "沈中堂聞言之下,喜雖喜,然而面上還露着一副哀戚之容,說:"筱庵老弟果真要屍谏,雖是件不朽之事,但是他一家妻兒老小靠托誰叫!我老頭子這們一把年紀,官況又不好,還能照顧他嗎!"于是呆了一回,等到衆人要去,一定要親自送他們到門外上車。

    衆門生執定不肯,說:"老師于門生向來是不送的。

    倘若老師要送,一定是拿我們擯諸門外了。

    "于是走到檐下,大衆站定不肯定。

    沉中堂道:"我不是送衆位,我是送筱庵老弟的。

    筱庵果然要學吳侍禦之所為,我們今日就要一别千古了,我怎好不送他一送呢!"衆人見他如此說法,隻得随他送諸門外。

     ①屍谏:春秋衛國大夫史魚将病死,因靈公不用遽伯玉而任彌子瑕,命其子置屍于窗下靈公得知,召伯玉而退子瑕。

     如今不說紳學士回去拟折,且言沉中堂送客進來,也不回上房,一直到自己常常念經的一間屋子裡,就在觀音面前,抖抖擻擻的,點了一炷香,又爬下碰了三個頭。

    等到碰頭末了一個,爬在地下,有好半天沒有站起。

    口中念念有詞,也不曉得禱告的是些什幺。

    後首起來之後,又上氣不接下氣的念了半遍《金剛經》,實在念不動了,隻好次日再補。

    自此便在家養病,三天假滿,又續三天。

    老頭子一心指望紳學士折子上去,定有一道上谕。

    即使批斥不準或是留中,紳筱庵即說明屍谏,"他的為人平時雖放蕩不羁,然而看他前天那副忠義樣子,決計不是說着玩玩的。

    但是折子上去準與不準,以及筱庵死與不死,總應該有具确信,何以一連幾天,杳無消息?真令人猜不出是個什幺緣故。

    眼見得六天假期滿了,筱庵那裡還是無動靜。

    自己又不是怎樣病得利害,請假請得太多了,反怕有人說話。

    "無奈隻得銷假請安。

     衆門生屬吏見他老人家病痊銷假,又一齊趕了來禀候。

    沉中堂見了衆位,又獨獨不見紳學士。

    前天的話是大家一齊聽見的,沉中堂便問衆人:"這兩天見着筱庵沒有?我等了他五天,折子仍舊沒有上去。

    難道前天說的話是随口說說的嗎?如果說了話不當話,我也不敢認為門生了!"其時衆人當中,有個同紳筱庵同做日講起居注官,一位"翰讀學"①,姓劉名信明。

    他聽了沉中堂的說話,忙替紳筱庵辯道:"筱庵那天從老師這兒回去,聽說竟為這件事氣傷了,在家裡發肝氣。

    請了許多中國醫生醫不好,後來還是吃了洋醫生兩粒丸藥吃好的。

    第二天睡了一天,第三天才起來的。

    正想辦這件事,湊巧那兩天天熱,不知怎樣又忽然發起痧來。

    馬上找了個剃頭的挑了十幾針,幸虧挑的還快,總算保住性命。

    現在是門生大家叫他在家裡養病,不要出來,受了暑氣不是玩的。

    大約明天總到老師這裡來請安。

    沉中堂道:"原來說來說去,他的性命還是要緊的。

    他連外國大夫的藥都肯吃,他還肯為了這件事死嗎。

    我如今也斷了這個念頭,決計不再望他死了。

    "言罷,恨恨不已。

    過了兩天,紳筱庵曉得老師怪他,但是不好意思見老師的面。

    後來好容易找了許多人疏通好了,方才來見。

    沉中堂總同他淡淡的,不像從前的親熱了。

     ①"日講"句:"日講起居注官,"是翰林中任記載皇帝的言行起居的官員。

    "翰讀學":翰林院侍讀學士的簡稱,這侍讀學士兼"日講起居注官"。

     原來紳筱庵紳學士,自從那天從沉中堂宅子裡回去,原想一鼓作氣,留個千載不朽的好名兒。

    一路上在車子裡盤算這個折子應得如何着筆,方能動聽。

    及至到家,才跨下車來,忽見自己的管家迎着請了一個安,說:"替老爺叩喜。

    "紳筱庵忙問:"何事?"管家道:"廣東學政出缺,外頭都拟定是老爺。

    小軍機王老爺剛才來過。

    因見老爺不在家,叫奴才轉禀老爺。

    今天王爺還提到老爺的名字,看來這事情倒有十分可靠。

    " 紳筱庵原想明天學吳可讀屍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