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呈履曆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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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馮中書當下聽了梅老公祖及勞老先生一番問答,心上想道:"這個人竟其絕無一毫國家思想,隻要保住他自己的功名産業,就是江南全省地方統通送與外國人,簡捷與他絕不相幹!但是百姓好做順民,你這個官将來卻無用處。

    誰不曉得中國的天下都是被這班做官的一塊一塊送掉的!他如今還說出這種話來,豈不可笑!"一個人肚皮裡正尋思着,忽又聽得梅飏仁說道:"勞老先生,江南地方被外國人拿去,倒是一樣不好。

    " 勞主事忙問何事。

    梅飏仁道:"不是别的,隻有我們這一位制憲實實在在不好伺候。

    他一到任,我就碰他一個釘子。

    這幾個月,兄弟總算跟定他走的了,聽說他還是不高興我。

    你想,我們做下屬的難不難!"勞主事尚未開口,馮中書搶着說道:"這個老公祖倒可以無須慮得的。

    如今他是上司,你是屬員,等到地方屬了外國人,外國人隻講平等,沒有甚幺'大人'、'卑職',你的官就同他一般大,上頭隻有一個外國皇帝,你管不到他,他也管不到你,你還慮他做什幺呢?" 梅飏仁聽了,似信未信,未曾開言,又是勞主事搶說道:"我原說彜齋兄的宗旨同我們外孫一樣。

    這平等的話,我的外孫子也是常常說的。

    "馮中書聽了,格外生氣。

    究竟因他上了幾歲年紀,又是一鄉之望,奈何他不得,隻得忍氣吞氣,草草把酒席吃完,各自分散。

     自此以後,這梅飏仁竟借此聯絡商人,捐了無數的款項,把地方上什幺學堂等等一切可以得維新名譽的事情卻也辦了幾件。

    他又自己愛上禀帖,長篇大套的,常常寫到制台那裡去。

    等到時候久了,上頭也就回心轉意,說某人還能辦事。

     列公有所不知:凡是做官的,能夠博得上司稱贊這們一句,就是升官的喜信。

    果然不到三個月,藩台挂牌,把他升署海州直隸州。

    梅飏仁得信之下,好不興頭,立刻親自進省謝委。

    省裡回來,那個委署六合縣的也就到了。

    梅飏仁忙着交卸,帶了家眷、幕友、家丁徑到海州上任。

     海州這個地方緊靠海邊,名為要缺,其實從前并沒有什幺事情,直至近兩年來,有些國度總想霸占我們中國的地方,不時派了兵船前來中國江海一帶口岸往為巡弋。

    每到一處又不就走,有時候還要派人上岸,上來的人,多多少少,也不能定,不說是測量形勢就說是操練兵丁。

    封疆大吏尚且拿他無可如何,至于地方官更不消說得了。

     閑話少叙。

    且說梅飏仁到任之後,剛剛才有一月光景,他所管的海面上忽然來了三隻外國兵船,一排兒停住了不走。

    第二天大船上派了十幾名外國兵,一齊坐了小劃子下來,後頭還跟了通事,走到岸上,向鋪戶買了許多的食物,什幺雞鴨米麥之類。

    買好了,把帳算清,付了錢,仍舊坐了小劃子回上大船,并沒有絲毫騷擾。

    有些鋪戶見是外國人來買東西,故意把價錢多說些,因而倒反沾光不少,還望他第二天再來買。

     這個檔口,便有人飛跑送信到州裡,說是海裡來了三條外國兵船,不知是做什幺來的。

    州官梅飏仁聞報,不覺大吃一驚,馬上請了師爺來商量對付的法子,又說:"這來的兵船倘或他們要同我們開仗,我們這裡毫無預備,卻怎幺是好呢?"一面着急,一面又叫人去知會營裡,倘或鬧點事情出來,隻好請他們先去抵擋抵擋。

    梅飏仁隻顧忙亂,頭上的汗珠子早已有黃豆大小滾了下來。

    師爺見了他這副發急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勸他道:"現要頂要緊的是先派個人到船問他到此是個什幺意思,倘若是路過這裡,沒有什幺舉動,彼以禮來,我以禮往,也不必得罪他們,但是也得早早請他離開此地,以免地方上百姓見了疑懼。

    倘或是另有别的意思,他們船上的大炮何等利害,斷非我們營裡這幾個老弱殘兵可以抵擋得住的,必須快快打電報禀明上頭制台,請示辦理。

    " 梅飏仁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聽了師爺的說話甚是中聽,立刻照辦。

    但是一時又不曉得是個怎幺辦法:"誰有這個膽子敢到他們船上去呢?"師爺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們派個人去是決計不要緊的。

    "梅飏仁便問:"派什幺人去?"師爺想了想,說:"東家是一縣之主,去了不便,而且這些船上都是外國人?本衙門裡沒有翻譯,現在隻好借重州判老爺同學堂裡英文教習去走一趟,問他個來意,便好打電報到南京去。

    " 梅飏仁道:"是極,是極!"馬上叫人把州判老爺請了過來,把這話告訴了他,請他辛苦一趟。

    州判老爺生恐外國人拿他宰了,一味推三阻四,先說:"晚生不懂得外國話。

    "梅飏仁道:"有翻譯。

    "州判還想說别的,齊巧請的那位英文學堂教習也來了,問知來意。

    幸喜他讀過幾年外國書,人還開通,又聽得這事不會白做的,将來州官總得另外盡情,馬二答應說:"應得效勞。

    "又幫着勸了州判老爺一番,方允一同前去。

     州判老爺跟了教習走出來上轎,一頭走,一頭說道:"外國人是個什幺樣子,我兄弟還是小時候在洋片子瞧見過兩次,到底同我們中國人一樣不一樣?見了他要行個什幺禮?我們一上船,該用個什幺手本?還是怎幺說?"教習道:"外國人不過長的樣子是個高鼻子,摳眼睛,說的話,彼此口音不同,此外原同中國人一樣的。

    老父台見了他隻要拉拉手,也不消作揖,也不消磕頭,隻要拉拉手就好了。

    但是拉手切記用右手同他拉,千萬不可拉左手,是要得罪他的。

    "州判老爺道:"得罪了他便怎幺樣?可是他就同咱打仗?"教習道:"那亦未見得,不過像煞不敬重似的。

    你想,你不敬重他,他心上會願意嗎。

    " 州判老爺道:"我往常聽見人說:'外國兵船上,無論那裡都裝的是炮,隻要拿手指頭往桌子上一揿,就轟的一聲,立刻把人打死。

    那年李中堂放欽差出去,也不知到了那個國度,人家炮船上請他吃飯。

    他一點沒有預備,跑在人家船上,問那兵官說着話,一言不合,那個帶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登時一個紹興壇一樣大的炮子彈了出來。

    幸喜我們老中堂坐的地方偏了,一點沒有打中身上。

    你說險不險呢!這事一則是老中堂的福氣大,二來也虧他老人家從前打"長毛",打"撚子",見多識廣,大炮的聲音,耳朵是聽慣的了,見了這個樣子,隻微微的一笑,并沒有說什幺。

    那船上的兵官見一炮打他不中,心上反覺過意不去,翻過來好好的送他上岸。

    第二天就辦了許多金珠寶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

    老中堂允了他的和,準了他五口通商,所以如今才有了這些外國人。

    '我說的可是不是?我如今不怕别的,單怕他開炮。

    我是自小被炮仗吓壞了,往常聽見放鞭炮總是護着耳朵的。

    " 教習聽他引經據典,說得津津有味,心上着實可笑,也不同他計較,便道:"中堂大官,所以船上開炮迎接他,我們去是不開炮的。

    你去見他,也用不着什幺手本,拿張片子,到了船上,我替你傳話就是了。

    "說着,一同出來,上了轎,坐了轎子一直擡到海邊上。

    小劃子早已預備好了。

     州判老爺雖說有教習壯着他的膽子,走到海灘下了轎,依然戰戰兢兢的,賽如将要送他上法場的一樣,扶了劃子。

    船小人多,不免東搖西蕩,又把他吓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一個人的身上,動也不敢動。

    好容易撐近大船,扶他上梯子。

    他擡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