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别具肺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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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官場紳士一共請了三百多位客。

    預先叫陰陽生挑選吉時。

    陰陽生開了一張單子,挑的是未時剃辮大吉。

    所請的客,一齊都是午前穿了吉服去的,朝主人道過喜,先開席坐席。

    等到席散,已經到了吉時了。

    隻見饒守穿着蟒袍補褂,帶領着這位遊學的兒子,亦穿着靴帽袍套,望空設了祖先的牌位,點了香燭,他父子二人前後拜過,禀告祖先。

    然後叫家人拿着紅氈,領着少爺到客人面前,一一行禮,有的磕頭,有的作揖。

    等到一齊讓過了,這才由兩個家人在大廳正中擺一把圈身椅,讓饒守坐了,再領少爺過來,跪在他父親面前,聽他父親教訓。

    大帥不曉得:這饒守原本隻有這一個兒子;因為上頭提倡遊學,所以他自告奮勇,情願自備資斧,叫兒子出洋。

    所以這天撫憲同藩、臬兩司以及首道,一齊委了委員前來賀喜。

    隻可憐他這個兒子今年隻有十八歲,上年臘月才做親,至今未及半年,就送他到外洋去。

    莫說他小夫婦兩口子拆不開,就是饒守自己想想,已經望六之人了,膝下隻有一個兒子,怎幺舍得他出洋呢。

    所以一見兒子跪下請訓,老頭子止不住兩淚交流,要想教訓兩句,也說不出話了。

    後來衆親友齊說:'吉時已到,不可錯過,世兄改裝也是時候了。

    '隻見兩個管家上來,把少爺的官衣脫去,除去大帽,隻穿着一身便衣,又端過一張椅子,請少爺坐了。

    方傳剃頭的上來,拿盆熱水,揿住了頭,洗了半天,然後舉起刀子來剃。

    誰知這一剃,剃出笑話來了。

    隻見剃頭的拿起刀來,磨了幾磨,嘩擦擦兩聲響,從辮子後頭一刀下去,早已一大片雪白露出來了。

    幸虧卑職看得清切,立刻擺手,叫他不要再往下剃,趕上前去同他說:'再照你這樣剃法,不成了個和尚頭嗎?外國人雖然是沒有辮子,何嘗是個和尚頭呢?'當時在場的衆親朋友以及他父親聽卑職這一說,都明白過來,一齊罵剃頭的,說他不在行,不會剃,剃頭的跪在地下,索索的抖,說:'小的自小吃的這碗飯,實在沒有瞧見過剃辮子是應該怎幺樣剃的。

    小的總以為既然不要辮子,自然連着頭發一塊兒不要,所以才敢下手的。

    現在既然錯了,求求大老爺的示,該怎幺樣,指教指教小的。

    '卑職此時早已走到饒守的兒子跟前,拿手撩起他的辮子來一看,幸虧剃去的是前劉海,還不打緊,便叫他們拿過一把剪刀來,由卑職親自動手,先把他辮子拆開,分作幾股,一股一股的替他剪了去,底下還替他留了約摸一寸多光景,再拿刨花水前後刷光,居然也同外國人一樣了。

    大帥請想:他們内地真正可憐,連着出洋遊學想要去掉辮子這些小事情,都沒有一個在行的。

    幸虧卑職到那裡教給他們,以後隻好用剪刀剪,不好用刀子剃,這才大家明白過來,說卑職的法子不錯。

    當天把個安慶省城都傳遍。

    聽說參将的兒子就是照着卑職的話用剪刀的。

    第二天卑職上院見了那邊中丞,很蒙獎勵,說:'到底你們江南無辮子遊學的人多,這都是制憲的提倡,我們這裡還差着遠哩。

    '" 文制台聽了别人說他提倡學務,心上非凡高興。

    當時隻因談的時候長久了,制台要緊吃飯,便道:"過天空了我們再談罷。

    "說完,端茶送客,毛維新隻得退出,趕着又上别的司、道衙門,一處處去賣弄他的本領。

    不在話下。

     且說這位制台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幺人,隻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得到的,不論你是實缺藩台,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頂子給人碰,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

    藩台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說了,州、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于在他手下當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捧,越發不必問的了。

     且說有天為了一件甚幺公事,藩台開了一個手折拿上來給他看。

    他接過手折,順手往桌上一撩,說道:"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事情,那裡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幺事情,直截痛快的說兩句罷。

    "藩台無法,隻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節約略擇要陳說一遍。

    無如頭緒太多,斷非幾句話所能了事,制台聽到一半,又聽得不耐煩了,發狠說道:"你這人真正麻煩!兄弟雖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這樣子要我兄弟管起來,我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說着,掉過頭去同别位道台說話,藩台再要分辯兩句他也不聽了。

    藩台下來,氣的要告病,幸虧被朋友們勸住的。

     後來不多兩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禀見。

    這位淮安府乃是翰林出身,放過一任學台,後來又考取禦史,補授禦史,京察一等放出來的。

    到任還不到一年,齊巧地方上出了兩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見制台請示。

    恐怕說的不能詳細,亦就寫了兩個節略,預備面遞。

    等到見了面,同制台談過兩句,便将開的手折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制台一看是手折,上面寫的都是黃豆大的小字,便覺心上幾個不高興,又明欺他的官不過是個四品職分,比起藩台差遠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說道:"你們曉得我年紀大,眼睛花,故意寫了這小字來蒙我!"那淮安府知府受了他這個癟子,一聲也不響。

    等他把話說完,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從地下把那個手折拾了起來。

    一頭拾,一頭嘴裡說:"卑府自從殿試,朝考以及考差、考禦史,一直是恪遵功令,寫的小字,皇上取的亦就是這個小字。

    如今做了外官,倒不曉得大帥是同皇上相反,一個個是要看大字的,這個隻好等卑府慢慢學起來。

    但是今時這兩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緩的,所以卑府才趕到省裡來面回大帥,若等卑府把大字學好了,那可來不及了。

    "制台一聽這話,便問:"是兩件什幺公事!你先說個大概。

    "淮安府回道:"一件為了地方上的壞人賣了塊地基給洋人,開什幺玻璃公司。

    一樁是一個包讨債的洋人到鄉下去恐吓百姓,現在鬧出人命來了。

    " 制台一聽,大驚失色道:"這兩樁都是個關系洋人的,你為什幺不早說呢?快把節略拿來我看!"淮安府隻得又把手折呈上。

    制台把老花眼鏡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