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認娘舅當場露馬腳 飾嬌女背地結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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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羊紫辰羊統領本是别省的一位實缺鎮台,隻因他本缺十分清苦,便走了門路,由兩江總督出奏,奏留他在南京統帶防營。

    這便是上頭有心調劑他。

    自從接事之後,因見地方平靜,所有的兵丁大半是吃糧不管事。

    他的前任已經有兩成缺額,到他接手便借裁汰老弱為名,又一去去了兩三成。

    卻是舊的雖去,新的卻沒有補進一個。

    歇上三年,制台閱操一次,有的是臨時招人,有的還是前後接應。

    怎幺叫做"前後接應"呢?臂如一營之中本是五百個人,他倒吃了三百名的額子,實實在在隻有二百個人。

    等到制台閱操的時候,前頭一排點過名,趕緊退了下來。

    改換衣服軍械,跟着後頭的人再上去應名。

    如此一排排的上來下去,輪流倒換,不要說是一營五百人他吃三百個,就是再吃多些,有此妙法,也容易彌補。

    況且制台年紀大了,又要修道養心,大半是派營務處上的道台替他校閱。

    這般營務處上的人,那一個不是羊統領的朋友,天天吃花酒,嫖婊子,同在一處玩慣了的?等到派了這個差使下來,并不要羊統領前去囑托,他們早已彼此心照,馬馬糊糊,把制台敷衍過去就算了事。

    統領如此,營官自然亦是如此。

    調換營官更是統領一件生财之道,倘然出了一個缺,一定預先就有人鑽門路,送銀子。

    不是走姨太太的門路,就是走天天同統領在一塊兒玩的人的門路,甚至于統領的相好,甚幺私門子,釣魚巷的婊子,這種門路亦都有人走。

    統領是非錢不行,替他經手過付的人所賺的錢亦都不在少處。

     閑話休題。

    且說歸羊統領管轄的什幺護軍正營、護軍副營、新兵營、常備軍、續備軍,一共有好幾個名目。

    每一營之中,有營官,有哨官。

    營官都是記名提、鎮;哨官則自副、參、遊以下以至千、把、外委都有在内。

     其時有一個在江陰帶炮劃子的哨官,據他自己說是一個副将銜的遊擊,就是人家談起來,說他的官亦并不是假的。

    他在江陰炮船上當了兩年零三個月的差使,因為克扣兵饷,被上頭查了出來,拿他的差使撤去,他就跑到南京來另覓生路。

     卻說這人姓冒,名字叫得官,本來是在江北泰興縣跟官當長随的。

    後來攢聚了幾十吊錢。

    有天為着做錯了一件事,被主人将他罵了一頓,正在悶極無聊的時候,便到煙館裡吃煙。

    合該他官星透露。

    其時正值江南裁撤營頭,所有前頭打"長毛"得過保舉的人一齊歇了下來,謀生無路。

    很有些提、鎮、副、參,個個弄到窮極不堪,便拿了饬知、獎劄沿門兜賣。

    這時候隻要有人出上百十吊錢,便可得個一二品的功名,亦要算得不值錢了。

    這日冒得官走到煙館裡面,值堂的是認得他的,連忙讓出一張煙鋪,請冒大爺這邊來坐。

    冒得官有事在心,悶悶不樂,便沒精打彩的躺了下去。

    值堂的又趕過來替他燒煙。

    抽不上三四口,忽然煙榻前來了一個彪形大漢,雖然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卻顯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神情。

    冒得官亦不理他。

    值堂的見了,倒擺出滿臉的悻悻之色,朝他哼兒哈兒的趕他走開。

    隻聽得那人歎一口氣道:"你不要朝着我這個樣兒!我也不是什幺好欺負的!你認得我是誰?你們江南若是沒有我們,你們那裡來的這種好日子過呢!不過是我運氣不好,以至落拓到這步田地。

    如果要講起身分來,不要說是你一個做跑堂的算得什幺,就是泰興縣縣大老爺,比比頂子,要比我差着好幾級呢!"值堂的見他出言無将,便把眉毛一豎,眼皮一掀,一骨碌爬起,想要動手趕他走開。

    誰知那個大漢哈哈大笑。

    值堂的非但推他不動,反被大漢摔了一個筋鬥。

    值堂的氣的了不得,憤憤的要出去叫地保。

    大漢冷笑道:"我正苦沒有飯吃,這個樣兒又見不得官。

    你今送我前去,好好好,我就跟了你去。

    見了你們大老爺,隻要他肯把我收留下來,等我吃兩天飽飯,省得在外頭捱餓,我就感激不盡了!"值堂的見他如此,更是火上添油。

     這些話冒得官都聽得明明白白,心上甚是詫異,暗想:"此人必定有點來曆。

    "又看他的樣子,決不是等閑之輩。

    便叫值堂的:"不要同他多講,等我問他。

    "一面說,一面把煙槍一丢,坐了起來,慢慢的問他:"你貴姓?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氏,怎幺會到得此地來的?"那大漢見冒得官說話講理,便亦改換了一副神情,先歎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冒得官又讓他在煙榻前一張杌子上坐了。

    誰知這大漢後頭還跟着一個人。

    冒得官問是誰,那大漢回稱是他外甥。

    冒得官并不在意。

    那大漢坐定之後,自己說了姓名:"是湖南人氏。

    從前打'長毛',身當前敵,克複城池;後來叙功,曆保至花翎副将銜,盡先候補遊擊。

    "當時保雖保了,等到平定之後,那裡有這些缺安置他們。

    記名提、鎮能夠借補個遊擊、都司,已經是十不獲一;何況是内無奧援,外無幫助,一旦裁撤歸農,無家可歸,焉有不流落之理。

    "在營盤的時候,大注錢财也曾在手裡經過;無奈彼時心高氣傲,揮金如土,直把錢财看得不當東西。

    就是出營之後,身邊也還帶得幾文,有的是坐吃山空,有的是同人合股做個小賣買,到得後來亦總是關門。

    即以在下而論,正坐着這個毛病。

    一身之外,除掉兩件破舊衣裳,還有幾張破紙頭,便是當年所得的獎劄、饬知了。

    這種破紙頭,饑不可為食,寒不可為衣,直正窮到極處!可惜這個東西沒得人要,如有人要,我情願得幾文就賣了他。

    "冒得官聽到這裡,不覺心上一動,便問:"你這東西帶在身邊沒有?"那大漢道:"我孑然一身,無家無室,又無行李,除掉帶在身邊,更把他放在何處。

    "冒得官道:"你拿出來我瞧瞧。

    "那大漢正在解衣取出之時,值堂的走過來說道:"大爺,你别上他的當。

    他天天拿着這個到這裡騙人。

    "大漢見值堂的打散他的賣買,掄起拳頭便要打值堂的,被冒得官吆喝了值堂的兩句,彼此方才罷休。

     冒得官是在衙門裡頓過的,認得獎劄、饬知,知道不是假。

    此時忽動了做官之念,便問他要幾多錢。

    那大漢起初不肯說,後來冒得官頂住問他,才說得一百五十塊。

    禁不住冒得官再四磋磨,說明三十塊錢。

    當天先付三塊錢定洋,先拿他一個獎劄,下餘的約明次日兩點鐘仍到這丬煙館裡交割。

    大漢拿到洋錢,歡欣鼓舞的而去。

    值堂的又要問他拿扣頭,大漢不肯,值堂的一定要,彼此争論起來。

    又幸虧冒得官呼喝了兩聲,方才住手。

    大漢已去,冒得官亦即回衙。

    到了次日,冒得官帶了二十七塊錢仍到煙館裡來交割。

    等得饬知、獎劄統通拿到了手,冒得官揣回家中,在燈下取出觀看,見饬知上的名字乃是"毛長勝"三個字,雖然名字不同,幸喜姓的聲音還是一樣。

     過了一天,這冒得官便上去到主人跟前告假,另外走了門路,一心想去投效提标①。

    其時提台②駐紮江陰。

    既有門路,自然收留,不上兩個月,便委了他炮船管帶。

    從此這冒得官便真正做了"冒得官"了。

    在江陰炮船上當了三年多的管帶。

    船上不比岸上,來往的人少,一直沒有人看出他的破綻。

     有日提台傳令看操。

    許多炮劃子正在操演的時候,人家當管帶的一齊站在船頭上指揮兵丁們,不想他老人家在艙闆上滑了一腳,一滑就滑到水裡去。

    一衆兵丁慌了手腳。

    虧得有兩個會泅水的,脫去衣服,好容易把他撈了上來。

    提台在長龍船上瞧着,吩咐戈什坐了劃子過去問信,問他還有氣沒有。

    其時兵丁們已把他救起,拖過三條闆凳,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