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趨公郎署無意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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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盡管放心!……"舒太太聽他此言,以為總有照應,便也不往下說,帶了兒子欣然而去。

     那知過了兩天,杳無消息。

    不得已寫上一信,差人送去,寫明暫時借銀五千兩。

    誰知時筱仁接信之後,立刻回複一封信來,上說: "小侄此番北上,隻湊得引見費一千餘金。

    原為親老家貧,亟謀祿養;讵料軍門獲咎,人言藉藉,小侄轉為所誤,避匿至今,不特将引見費全數用完,此外複增虧累不少。

    若論上代交情,以及小侄知遇,析應勉力圖報,聊盡寸心;無如小侄此時實系進退兩難,一籌莫展。

    效力不周之處,伏乞格外海涵,不勝感荷"雲雲。

    舒太太得信,大為失望,不免背後就有不滿意于他的話,說他"不是無錢,明明是負義忘恩,坐視不救"。

    不料舒太太隻顧恨罵時筱仁。

    旁邊倒觸動了一個人。

    你道這人是誰?就是跟着舒軍門進京的差官,夏十夏武義便是。

     這夏十自從跟随軍門進京,一路上怨天恨人,沒有一些些好聲氣。

    軍門現是失勢之人,也不同他計較。

    自從軍門進了監,他鎮日在寓處,除掉吃飯睡覺之外,一無事事,有時還要吃兩杯酒,吃醉了借酒罵人。

    起先孔、王兩個還将他好言相勸,後來人家一開口,他的兩隻眼睛已豎了起來,因此孔、王兩個也就相戒不言。

    舒軍門的太太本是個好人,更不消說得了。

     這夏十京城之内也很有幾個朋友。

    無奈同他來往的都是混混一流。

    曉得夏十在外邊久了,一定發了大财,那些朋友起初都來想他好處;等到想不着,也就漸漸的疏遠了。

    所以夏十自從到京,轉眼已是三個月。

    除了這裡,另外總弄不到一條出路,因此便悶在家,也不出去。

    這兩日無意之中曉得軍門太太去找時筱仁,偶然聽人說起"時筱仁官居知府,廣有錢财",他便動了"擇木"之思。

    後來舒太太向時筱仁借錢不遂,背後罵時筱仁如何忘恩,如何負義,他一一聽在耳中。

    忽然意有所觸,于無事時向孔、王兩個把時筱仁的履曆、住處一一問明,等到黃昏時候,便借探友為名,一直徑到時筱仁寓處,打門求見。

     連日時筱仁正為舒軍門信息不好,朝廷有嚴辦的意思,他恐怕牽邊,終日躲避在家,不敢出外。

    正在一個人自怨自艾,連說:"我有了這許多錢,早知如此,一個實缺道台都可以到手了。

    隻為捐班不及保的體面,所以才走了他的門路。

    誰知如今反為所害,弄得不敢出頭。

    今天又有人來說:"這老頭子在廣西時節,部下兵勇暗中都與會黨私通,所以都老爺才參他縱兵為匪,養癰成患。

    現在又不廷寄①給廣西巡撫,說他手下辦事的人難保無會黨頭目混迹在内,叫廣西巡撫嚴密查辦,務絕根株。

    我雖不在他手下辦事,然而是他所保,不免總有人疑心我們都是一黨。

    我今總得想個法兒,洗清身子才好,否則便是一輩子也無出頭之日!……" ①廷寄:當時朝廷給地方高級官吏的谕旨,不由内閣明寄而由軍機處密封交兵部捷報處交驿站遞寄。

     時筱仁正在一個人自思自想,不得主意的時候,忽然管家來回:"舒軍門跟來的差官夏某人前來求見。

    "時筱仁一聽"舒軍門"三個字,還當又是來借錢的,想要回頭不見。

    管家道:"這姓夏的說過,他雖在軍門公館裡當差,此來卻非為軍門之事。

    "時筱仁聽了這句,不覺得心上一動,便道:"你去領他進來。

    "霎時夏武義進來,叩頭請安。

    時筱仁摸不着他的底細,急忙彎着腰去扶他。

    又像還禮又像不還的同他謙遜了一回。

    時筱仁叫他坐,他不敢坐,口稱:"标下理當伺候大人,大人跟前那有标下的坐位。

    "時筱仁還不曉得他是個甚麼來意,又道:"你是軍門跟前的人,我也是軍門保舉的,我們自己一家人,你還同我鬧這個嗎?"夏十聽了,方斜簽着身子坐下。

    當下言來語去,無非一派寒暄之詞。

    兩人雖都有心,然而誰摸不着誰的心思,總覺得不便造次。

     後來還是時筱仁熬不住,先試探一句道:"這兩天軍門的信息很不好,你曉得不曉得?"夏十道:"說是亦聽見人家說起,但是上頭究竟是個甚麼意思?依大人看起來,軍門到底幾時可以出來?"時筱仁道:"放出來的話,如今還說不到哩。

    能夠不要他老人家的命,已經是他的造化。

    "夏十忙問道:"這話怎講?"時筱仁便把都老爺又參,以及重派廣西巡撫密查的話說了出來。

    夏十半天不言語。

     時筱仁把身子湊前一步,道:"我請教你一樁事情。

    "夏十一聽"請教"二字,不覺肅然起敬,忙說:"大人有話請吩咐。

    "時筱仁道:"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他手下當過差使。

    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說不妨事的。

    "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向前湊了一湊,道:"這話大人不問,标下也不敢說。

    論理,标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幾年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标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

    "時筱仁道:"我這裡你說了不要緊的。

    " 夏十又歎一口氣道:"唉!說起這位軍門來,在廣西辦的事,論起他的罪名來,莫說一個頭不夠殺,就有十個八個頭也不夠殺!"時筱仁忙問:"這是怎麼說:"夏十道:"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别的不要講,這兩句話是人所共知的。

    這位軍門自從到廣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個營頭。

    大人,你想,四十營頭,一年要多少饷?你猜實實在在有多少人?"時筱仁道:"六七成總有。

    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處了。

    "夏十道:"隻有倒六折!--這也不必去說他。

    初到的兩年,地方上平靜,沒有土匪,雖然隻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過去。

    近來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還是同前頭一樣。

    你說怎麼辦得了呢?标下聽得人家說,那老爺折子上還有一句叫做甚麼'縱兵為匪',标下起先聽了還不懂,到後來才明白。

    說他叫後夥匪,這句話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氣,這句話卻是實在不冤枉他。

    "時筱仁道:"照你說來,軍門該應着實發财了,怎麼如今還要借帳呢?"夏十道:"錢雖嫌的多,無奈做不了肉。

    大人,你想,光京城裡面,甚麼軍機處、内閣、六部,還有裡頭老公們,那一處不要錢孝敬?東手來西手去,也不過替人家幫忙。

    事到如今,錢也完了,人情也沒有了,還不同沒有用過錢的一樣。

    平心而論:我們軍門倘若不把錢送給人用,那裡能夠叫你享用到十幾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 時筱仁道:"都老爺參他還有些别的事情,可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