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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市民和學生也曾遊行歡呼過。
我們那時的所以入戰勝之林者,因為曾經送去過很多的工人;大家也常常自誇工人在歐戰的勞績。
現在不大有人提起了,戰勝也忘卻了,而且實際上是戰敗了〔3〕。
現在的強弱之分固然在有無槍炮,但尤其是在拿槍炮的人。
假使這國民是卑怯的,即縱有槍炮,也隻能殺戮無槍炮者,倘敵手也有,勝敗便在不可知之數了。
這時候才見真強弱。
我們弓箭是能自己制造的,然而敗于金,敗于元,敗于清。
記得宋人的一部雜記裡記有市井間的諧谑,将金人和宋人的事物來比較。
譬如問金人有箭,宋有什 麼?則答道,“有鎖子甲”。
又問金有四太子,宋有何人?則答道,“有嶽少保”。
臨末問,金人有狼牙棒(打人腦袋的武器),宋有什麼? 卻答道,“有天靈蓋”!〔4〕自宋以來,我們終于隻有天靈蓋而已,現在又發現了一種“民氣”,更加玄虛飄渺了。
但不以實力為根本的民氣,結果也隻能以固有而不假外求的天靈蓋自豪,也就是以自暴自棄當作得勝。
我近來也頗覺“心上有杞天之慮”〔5〕,怕中國更要複 古了。
瓜皮帽,長衫,雙梁鞋,打拱作揖,大紅名片,水煙筒,或者都要成為愛國的标征,因為這些都可以不費力氣而拿出來,和天靈蓋不相上下的。
(但大紅名片 也許不用,以避“赤化”之嫌。
) 然而我并不說中國人頑固,因為我相信,鴉片和撲克是不會在排斥之列的。
況且愛國之士不是已經說過,馬将牌已在西洋盛行,給我們複了仇麼? 愛國之士又說,中國人是愛和平的。
但我殊不解既愛和平,何以國内連年打仗?或者這話應該修正:中國人對外國人是愛和平的。
我們仔細查察自己,不再說诳的時候應該到來了,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時候,也就是到了看見希望的萌芽的時候。
我不以為自承無力,是比自誇愛和平更其恥辱。
六月二十三日。
彼一時,此一時,清朝該去考秀才,捐監生,〔6〕現 在就隻得進學校。
“平民”這一個徽号現已日見其時式,地位也高起來了,以此自居,大概總可以從别人得到和先前對于“上等人”一樣的尊敬,時勢雖然變遷,老 地位是不會失掉的。
倘遇見這樣的平民,必須恭維他,至少也得點頭拱手陪笑唯諾,像先前下等人的對于貴人一般。
否則,你就會得到罪名,曰:“驕傲”,或“貴 族的”。
因為他已經是平民了。
見平民而不格外趨奉,非驕傲而何? 清的末年,社會上大抵惡革命黨如蛇蠍,南京政府〔7〕一成立,漂亮的士紳和商人看見似乎革命黨的人,便親密的說道: “我們本來都是‘草字頭’〔8〕,一路的呵。
” 徐錫麟〔9〕刺殺恩銘之後,大捕黨人,陶成章〔10〕君是其中之一,罪狀曰:“著《中國權力史》,學日本催眠術。
”(何以學催眠術就有罪,殊覺費 解。
)于是連他在家的父親也大受痛苦;待到革命興旺,這才被尊稱為“老太爺”;有人給“孫少爺”去說媒。
可惜陶君不久就遭人暗殺了,神主入祠的時候,捧香 恭送的士紳和商人尚有五六百。
直到袁世凱打倒二次革命〔11〕之後,這才冷落起來。
誰說中國人不善于改變呢?每一新的事物進來,起初雖然排斥,但看到有些可靠,就自然會改變。
不過并非将自己變得合于新事物,乃是将新事物變得合于自己而已。
佛教初來時便大被排斥,一到理學先生談禅,和尚做詩的時候,“三教同源”〔12〕的機運就成熟了。
聽說現在悟善社〔13〕裡的神主已經有了五塊,孔子,老子,釋迦牟尼,耶稣基督,谟哈默德〔14〕。
中國老例,凡要排斥異己的時候,常給對手起一個诨名,——或謂之“綽号”。
這也是明清以來訟師的老手段;假如要控告張三李四,倘隻說姓名,本很平常,現在卻道“六臂太歲張三”,“白額虎李四”,則先不問事迹,縣官隻見綽号,就覺得他們是惡棍了。
月球隻一面對着太陽,那一面我們永遠不得見。
歌頌中國文明的也惟以光明的示人,隐匿了黑的一面。
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