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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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也值好多錢呵!……啊!我并不要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她把兩個紐扣扔得很遠,小金鍊子在牆上碰斷了。

     “可是我呢,為了得到你一個微笑,為了你看我一眼,為了聽到你說一聲‘謝謝’,我可以把一切獻給你,把一切都賣掉,我可以幹粗活,可以沿街乞讨。

    而你現在卻沒事人似地坐在安樂椅裡,仿佛你并沒有使我吃過苦,受過罪!你曉得嗎,沒有你,我本來可以過得快活的!誰要你來找我?難道是打賭嗎?你說你愛過我,……剛才還這樣說……啊!你還不如把我趕走呢!剛才你吻過我的手,手現在還是暖和的,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地毯上,你跪在我面前發誓,說是永遠愛我。

    你使我相信了:整整兩年,你使我沉醉在最香甜的美夢中!……唉!我們的旅行計劃,你記得吧?唉,你那封信,你那封信!把我的心都撕碎了!……現在我來找他,找他。

    他又有錢,又快活,自由自在!我來求他幫忙,誰也不會拒絕的,我來懇求他,沒有帶來絲毫怨恨,他卻拒絕了我,因為我要花他三千法郎!” “我沒有錢!”羅多夫不動聲色地答道,控制住了的憤怒反而顯得平靜,這種平靜又像盾牌一樣掩護了憤怒。

     她出來了。

    牆在發抖,天花闆要壓垮她;她又走上了長長的小路,枯葉給風吹散,又聚成一堆,幾乎把她絆倒,她總算走到了鐵門前的界溝;她這樣急着要開門,結果指甲都給鎖碰壞了。

    然後再走了一百步,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要跌倒了,她才站住。

    于是她轉過身來,又一次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于謝堡,還有牧牛場,花園,三個院落和房屋正面高低上下的窗子。

     她怅然若失地站着,不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隻聽到脈搏的跳動。

    仿佛震耳欲聾的音樂彌漫在田野間。

    她腳下的泥土比水波還更柔軟,犁溝在她後來似乎成了洶湧澎湃的褐色大浪。

    她頭腦中的回憶、想法,也都一下跳了出來,就像煙火散發的萬朵金花。

    她看到了她的父親,勒合的小房間,她幽會的秘室,還有其他景色。

    她的神經錯亂,害怕起來,好不容易才恢複平靜,當然還是模模糊糊的,因為她居然忘記了使她落到這個地步的原因是金錢問題。

    她隻感到愛情的痛苦,一回憶起來,就喪魂失魄,好像傷兵在臨死前看到生命從流血的傷口一滴流掉一樣。

     天黑下來了,烏鴉在亂飛。

     忽然之間,她仿佛看到火球像汽泡一樣在空中爆炸,像壓扁了的圓球一樣振蕩發光,然後轉呀,轉呀,轉到樹枝中間,融化在雪裡了。

    在每一個炎球當中,她都家燈火,遠遠在霧中閃爍。

     于是她的處境才像無底的深淵,出現在她眼前。

    她喘不過氣來,胸脯喘得都要裂開了。

    她一激動,英雄氣概也油然而生,這使她幾乎感到快樂,就跪下山坡,穿過牛走的木闆橋,走上小街小巷,走過菜場,來到藥房門前。

     藥房裡沒有人。

    她正要進去;但門鈴一響,會驚動大家的;于是她溜進栅欄門,連大氣也不敢出,隻是摸着牆,一直走到廚房門口,看見爐台上點着一支蠟燭。

    朱斯坦穿着一件襯衫,端着一盤菜走了。

     “啊!他們在吃晚餐。

    等一等吧。

    ” 他回來了。

    她敲敲窗玻璃。

    他走了出來。

     “鑰匙!上頭那一把,放……” “怎麼?” 他瞧着她,奇怪她的臉色怎麼這樣慘白,在黑夜的襯托下,更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在他看來,她簡直美得出奇,像幽靈一樣高不可攀。

    他不了解她的意圖,但卻有不祥的預感。

     她趕快接着說,聲音很低,很甜,令人心醉。

     “我要鑰匙!你給我吧。

    ” 闆壁很薄,聽得見餐廳裡叉子碰盤子的響聲。

     她借口說老鼠吵得她睡不着,她要毒死老鼠。

     “那我得告訴老闆。

    ” “不要!等一等!” 然後,她裝出滿不在乎的神氣說: “哎!用不着你去,我馬上就告訴他。

    來,你給我照亮!” 她走上通到實驗室的過道。

    牆上有一把鑰匙,貼了“儲蓄室”的标簽。

     “朱斯坦!”藥劑師等上菜等得不耐煩了,喊道。

     “上樓!” 他跟着她。

     鑰匙在鎖孔裡一轉,她就一直走到第三個藥架前,憑了她的記憶,拿起了一個藍色的短頸大口瓶,拔掉塞子,伸進乎去,抓了一把白粉出來,馬上往嘴裡塞。

     “使不得!”他撲上過去喊道。

     “别嚷!人家一來……” 這真要了他的命,他要叫人。

     “什麼也不說,免得連累你的老闆!” 于是她趕快轉身就走,痛苦也減輕了,幾乎和大功告成後一樣平靜。

     夏爾知道了扣押的消息,心亂如麻,趕回家來,艾瑪卻剛出去。

    他喊呀,哭呀,暈了過去,但她還沒回來。

    她可能到什麼地方去呢?他打發費莉西去奧默家,杜瓦施先生家,勒合店裡,金獅旅店,哪裡也行不到;他一陣陣地心急如焚,看到自己名譽掃地,财産喪失,貝爾特的前途無望!為了什麼緣故?……怎麼一句話也沒有!他一直等到晚上六點鐘。

    最後,他等不下去了,以為她去了盧昂,就到大路上去接她,但走了半古裡也沒有碰到人,還等了一會幾才回家。

     她卻先回來了。

     “出了什麼事?……什麼緣故?……你講講好嗎?……” 她在書桌前坐下來寫信。

    慢慢封上、蓋印,再寫曰期。

    鐘點。

    然後鄭重其事地說: “你明天再看信。

    從現在起,我請求你,不要再問我一句話:……一句也不要!” “不過……” “唉!不要打擾我!” 說完,她就伸直身子躺在床上。

     她覺得嘴裡有一股嗆人的味道,使她醒了過來。

    她隐約看見夏爾,就又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