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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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勒合一邊說,一邊隻管繼續打他的包,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駝背女孩子做他的幫手,她既當夥計,又當廚子。

     然後,他抱着木頭鞋,踩得鋪子裡的地闆嘎吱響,把包法利夫人帶上了樓,領進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松木大書桌,桌上放了幾本大帳簿,橫壓着一根上了挂鎖的鐵杠。

    靠牆隐約可以看見一隻大保險拒,櫃上遮了一些印花布的零頭,體積很大,裡面裝的當然不止是票據和現金。

    事實是勒合先生借貸要收低押品,因此,包法利夫人的金表鍊,特利耶老頭的金耳環,都裝在拒子裡,可憐的老頭子最後不得不賣掉家私,在坎康普瓦買,買下了一家存貨不多的小雜貨店,後來害了重傷風、死在雜貨鋪的黃燭當中,臉比蠟燭還黃。

     勒合坐到大扶手椅的草墊子上,問道: “有什麼事呀?” “你看。

    ” 于是她拿出通知書來。

     “唉!我有什麼辦法?” 于是她生氣了,說他答應過不轉讓她的借據。

     他并不抵賴。

     “不過我也是刀擱在脖子上,迫不得已呀。

    ” “現在會怎麼樣?”她又問道。

     “啊!那倒簡單:先是法庭判決,然後扣押……;就算‘完了’!” 艾瑪恨不得要打他一頓。

    但她忍氣吞聲地問:有沒有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哈!你希望萬薩爾大事化小。

    你不知道這個人,他比阿拉伯人還狠呢!” 這就要勒合先生出力了。

     “你聽我說!直到現在,我對你還算不錯吧?” 于是他打開一本帳簿, “你看!”然後他一頁一頁從後往前翻: “你看……你看……八月三日,兩百法郎……六月十七,一百五十……三月二十三,四十六法郎……而在四月……” 他打住了,仿佛害怕說漏了嘴似的。

     “我還沒提你丈夫簽的期票,一張七百法郎,一張三百!還有你的零碎帳,加上利錢,算也算不清,我都搞糊塗了。

    你叫我怎麼再管下去呢!” 她哭了,甚至喊他“我的好勒合先生”。

    但是他總推說“萬薩爾這家夥太壞”。

    再說,他手頭一個錢也沒有,現在誰也不還欠帳,簡直是在他身上剝皮拔毛,像他這樣一個開小鋪子的可憐人,怎麼能放帳呢? 艾瑪不說話了。

    勒合先生輕輕地咬着鵝毛筆管的羽毛,當然是為了她的沉默而感到不安,因為他又說了: “起碼,不管哪一天,如果我有一筆進款……我才能夠……” “其實,”她說,“巴恩鎮拖欠的款子……” “怎麼?……” 一聽到朗格盧瓦還沒有付清欠帳,他顯得大為意外。

    然後,他假情假意地說: “那我們好商量,比如說……?” “唉!一切都可以随你!” 于是他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寫了幾個數字,說自己也很困難,事情很棘手,他的“老本也賠出去了,”這才開了四張期票,每隔一個月付清二百五十法郎。

     “但願萬薩爾接受我的期票!其實,我說話是算數的,就像蘋果是圓的一樣。

    ” 然後,他随随便便挑了幾件新到的貨給她看,不過在他看來,沒有一件夠她的格。

     “我說一件衣料賣七個蘇一公尺,保證不掉顔色!他們就相信了!其實,我沒有講真話,你當然明白。

    ”他想這樣對她推心置腹,把欺騙别人的事告訴她,就可以要她相信,他對她是另眼看待的。

     她一走,他又把她叫回來,看一幅三公尺的镂空花邊,那是他最近買到的“搶手貨”。

     “多漂亮!”勒合說:“現在用的人多着呢,搭在沙發背上,真夠派頭。

    ” 然後他比扒手還快,就用藍紙把花邊包好,塞到艾瑪手裡 “至少,就我所知道的……?” “啊!以後再說吧,”他又加了一句,就轉過腳跟進去了。

     一到晚上,她就催包法利給他母親寫信,要她把遺産還沒有付清的款子盡快給他們寄來。

    婆婆回信說,遺産沒有餘款:清算已經結束,他們除了巴恩鎮的房産以外,每年還有六百法朗收入,她會按時間給他們彙來。

     于是包法利夫人隻好向兩三家病人讨款,不久就老用這個辦法,因為她一讨債就靈。

    她還小心在意地在帳單後面加上一句:“請不要向我丈夫提這件事,你知道他多麼愛面子……真對不起……請多關照……” 有人表示不滿,她就把信截住。

     為了搞到錢,她還賣她的舊手表,舊帽子,破銅爛鐵;她讨價還價,分文必争——她身上流着農民的血液,使她見錢眼開,後來,她進城的時候,還買了一些便宜的舊貨,不怕轉賣不掉,勒合先生總是會收下的。

    她收買鴕鳥的羽毛,中國的瓷器,還有大木箱;她向費莉西借錢,向勒方蘇瓦大娘借,甚至借到紅十字旅館的老闆娘頭上,不管什麼地方,見人就借,最後,收到了巴恩鎮的欠款,她付清了兩張期票,另外一千五百法朗又過期了,她又簽新期票,就這樣一直拖下去。

     其實,她有時也想算計算計,但是一算就發現事情越出常軌,連她自己也難以相信。

    于是她又重新算過,可是越算越糊塗,隻好丢下不管,甚至想也懶得想了。

     現在,這個家也搞得一塌糊塗!隻看見讨債的商人走出門時滿面怒容。

    有些手絹丢在竈上;小貝爾特居然穿破襪子,這可惹得奧默太太大發牢騷。

    要是夏爾敢不識相,說上片言隻語,艾瑪回起嘴來就蠻不講理,說這一點不能怪她! 為什麼這樣大的脾氣?他認為她的老毛病又複發了,于是他反面責備自己太不體貼,不該把她的神經病當做錯誤,真想跑去吻她,表示歉意。

     “啊!不行,”他心裡又想,“我會惹得她讨厭的!”于是就不敢去。

     晚餐後,他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有時,他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