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牽線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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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訪過特雷維爾先生,達達尼昂思緒紛繁,特意選擇了一條最長的路往家裡走。

     達達尼昂放着平常的路不走,仰望着夜空的星星,時而歎息,時而微笑,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他在想波那瑟太太。

    在一位火槍手學徒心目中,那少婦幾乎是一個理想的心上人兒。

    她俊俏,神秘,對宮廷裡的秘密差不多件件了如指掌,這使得她那風姿綽約的容顔,平添了許多端莊的魅力,讓人一看就知道,她絕非感情冷漠的女性。

    僅此一點,就足以讓情場新手神魂颠倒。

    更何況,是達達尼昂從那些試圖對她動手動腳、施以強暴的歹徒手裡,把她解救出來的。

    這搭救不是件小事,使得他們之間産生了一種感恩的情感,這種情感很容易帶上愛慕的性質。

     美夢乘上想象的翅膀,飛得可真是快極了。

    達達尼昂已經看見少婦派了人來,交給他一張約會的便條、一條金鍊子或一顆鑽石。

    前面提到,年輕的騎士可以毫無羞恥地接受國王的賞錢;這裡不得不補充一句:在那種道德觀念淡薄的時代,年輕的騎士在情婦面前也是不顧廉恥的,情婦們幾乎總是把貴重而永久性的紀念品贈送給他們,好像試圖以堅固的禮品來征服他們脆弱的情感。

     當時的男人靠女人發迹而不會感到臉紅。

    僅僅擁有美貌的女人也隻能奉獻其美貌,所謂“天下最美麗的姑娘隻能奉獻其所有”的說法,多半源出于此。

    富有的女人除了美貌,還能奉獻其部分錢财。

    我們可以列舉那個風流時代的許多英雄人物,如果當初不是情婦把相當充實的錢袋子系在他們的馬鞍子上,他們是不可能立功疆場,揚名天下的。

     達達尼昂一無所有,他那種鄉下人的畏縮心理,猶如薄薄的油彩,一現即謝的昙花,桃子上的絨毛,早已被他的朋友三個火槍手離經叛道的建議之風刮得無影無蹤。

    達達尼昂也擺脫不了當時奇特的習俗,雖然身居巴黎,卻自視如在戰場,即像在弗朗德爾地區①,對面是西班牙人,身旁是女人,随時都有敵人要去拼殺,随時都有贊助要去接受。

     -------- ①弗朗德爾地區南段為法國領土,北段為比利時領土,但在十七世紀為西班牙所占,西法兩國經常在這裡發生争奪戰。

     不過應該說,當時達達尼昂受着一種更高尚,更超逸的情感支配。

    那個服飾用品商說過他家境殷實,小夥子當然想得到,像波那瑟那樣一個笨蛋,家裡銀箱的鑰匙肯定掌握在老婆手裡。

    但是,這一切絲毫沒有影響他見到波那瑟太太時所産生的感情。

    這種愛情的萌發,基本上與利益不相幹,利益隻不過是後來的事情。

    我們說“基本上”,因為想到一個年輕女性美麗、溫雅、聰穎同時又富有,這絲毫不會損害愛情的萌發,相反卻會促進它的成長。

     富裕的生活,能提供許多貴族式的保養和癖好,而這正是美貌不可缺少的。

    一雙精緻雪白的長統襪,一件緞袍,一條花邊披肩,一雙漂亮的皮鞋,一根顔色鮮豔的頭帶,這些固然不會使一個醜陋的女人變得漂亮,卻能使一個漂亮的女人變得美麗,還沒有算那雙比這一切更重要的手;手,尤其是女人的手,必須長期清閑不勞作,才能保持美麗。

     再則,達達尼昂的财産狀況我們沒有隐瞞,所以讀者諸君都知道,達達尼昂不是腰纏萬貫的大富翁;他倒是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大富翁,不過他私下确定的這個時來運轉的日期相當遙遠。

    眼前麼,看到自己所愛的女人渴望得到一般女人視為幸福的千百種小玩意兒,而自己卻沒有能力送給她,多麼令人頹喪!當女人富有,情郎貧窮時,情郎無力提供這些東西,至少女人可以自己提供,盡管她獲得這類享受所花的錢通常都是丈夫的,卻很少因此感謝丈夫。

     達達尼昂準備做最溫柔的情郎,可眼下還得當一個非常忠實的朋友。

    他在考慮與服飾用品商的妻子談戀愛的種種計劃時,并沒有忘記自己的朋友。

    這個漂亮的波那瑟太太,把她帶到聖德尼平原或者聖日耳曼市場去遛達遛達該多美,并且請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陪同,讓他們看看他達達尼昂征服的這樣一個美人兒,那該多麼神氣!且說,路走長了,人就餓,達達尼昂感覺到這一點,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如能這樣小吃小酌一餐,一邊觸着朋友的手,另一邊碰到情婦的腳,那才惬意哩!不過說到底,在緊急關頭,在陷入絕境之時,達達尼昂是會挺身而出搭救朋友的。

     那麼,達達尼昂曾經高聲斥責着推到衛士手裡,而低聲許諾一定會去搭救的那個波那瑟呢?我們應當坦白地告訴讀者,此刻達達尼昂根本沒有想到他,即使想到了,心裡也會說:就讓他呆在他所呆的地方吧,至于那是什麼地方,管他呢!在人類的所有感情中,愛情是最自私的。

     不過,請讀者放心:如果達達尼昂忘記了他的房東,或者借口不知道他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而假裝忘記了他,那麼我們是不會忘記他的,我們也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不過,讓我們暫且像這個墜入情網的加斯科尼人一樣行動吧,至于那個可敬的服飾用品店老闆,我們等會兒再回頭來談他。

     達達尼昂想象着未來的愛情,又是對夜色獨言自語,又是朝星星微笑,再次沿着舍斯米迪街——當時叫沙斯米迪街——朝前走。

    走到阿拉米斯所住的街區,他想去看一下這位朋友,順便向他解釋一下,他為什麼打發普朗歇請他立即去捕鼠籠子。

    普朗歇趕到的時候,阿拉米斯如果正好在家,那麼他無疑早就跑到掘墓人街去了,不過到了那裡又沒見到人,也許隻見到兩個夥伴,而他們三個誰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樣攪擾了人家,是應該去解釋一下的——這話達達尼昂大聲說了出來。

     爾後,他心裡對自己說,這也是個機會,可以談談嬌小、漂亮的波那瑟太太。

    這個波那瑟太太即使還沒有完全占據他的心,也已經裝滿了他的腦袋。

    不應當要求初戀的人嚴守秘密。

    初戀總是伴随着巨大的喜悅,這種喜悅之情必須傾吐出來,否則它會把人憋死的。

     巴黎兩小時之前天就黑了,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

    市郊聖日耳曼各處的鐘樓正敲響十一點。

    氣候溫煦。

    達達尼昂沿着一條如今已變成阿薩街的小巷走着。

    微風習習,把夜露滋潤的花園裡的芳香,沿着沃吉拉爾街一陣陣送過來。

    他呼吸着,同時聽到